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公墓接受人们给它的一切 九 潜 隐(第3/4页)

一方面是抢劫、偷盗、欺诈、强暴、奸淫、杀害,形形色色的邪恶,各种各样的罪行,在另一方面,却只有一件:天真。

极善尽美的天真,几乎可以上齐圣母的懿德,在尘世还和贤淑近似,在天上却已接近圣域了。

一方面是有关罪恶的低声自陈,另一方面是关于过失的高声忏悔。并且是种什么样的罪恶!又算得了什么的过失!

一方面是恶臭,另一方面是一种淡远的芬芳。一方面是精神上的疠疫,在枪口的监视下,慢慢吞噬患者的疠疫;另一方面却是一炉冶炼灵魂的明净的火焰。那边是黑暗,这边是阴暗,然而是一种充满了光明的阴暗和芒熛四射的光明。

两处都是奴役人的地方,不过在第一个地方,还有得救的可能,总还有一个法定的限期在望,再说,可以潜逃。在第二个地方,永无尽期,唯一的希望,就是悬在悠悠岁月的尽头的一点微光,解脱的微光,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死亡。

在第一个地方,人们只受链条的束缚;在另外一个地方,人们却受着自己信仰的束缚。

从第一个地方产生出来的是什么?是对人群的广泛的咒骂,咬牙切齿的仇恨,不问成败的凶横,愤怒的咆哮和对上苍的嘲笑。

从第二个地方产生出什么呢?恩宠和爱慕。

在这两个非常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地方,两种绝不相同的人却在完成同一事业:补偿罪孽。

冉阿让很懂得第一种人的补偿,个人的补偿,对自己的补偿。可是他不理解另外那些人的补偿,那些毫无罪愆、毫无污点的人的补偿,他怀着战栗惶恐的心情问道:“补偿什么?怎样补偿?”

有种声音在他心里回答说:“是人类最卓越的慈爱,是为了别人的补偿。”

在这里,我们自己的一套理论是被保留了的,我们只是转述者,我们是站在冉阿让的角度来表达他的印象。

他看见了克己忘我行为的顶峰,绝无仅有的美德的最高点,恕人之过并代人受过的天真品德,承担着的奴役,甘愿接受的折磨,清白无辜的心灵为救援那些堕落的心灵而求来的苦刑,融会上帝的爱而又不与之混同。一心哀恳祈求的人类的爱,一些愁惨得象受了罪责而又微笑、象受了嘉奖而又和蔼柔弱的人们。

同时他回忆起从前他竟敢心怀怨愤!

时常,在夜半,他起来听那些在清规戒律下受煎熬的天真修女的感恩谢主的歌声时,在想到那些受适当惩罚的人在仰望苍天时总是一味亵渎神明,他自己,蠢物一个,也曾对上帝举起过拳头,他感到血管里的血也冷了。

有一件最使他惊心动魄深思默想的事,仿佛是上苍在他耳边轻声提出的一种告诫:他从前翻墙越狱,不顾生死,誓图一逞,继又经过了种种艰难困苦,才得上进,所有这一切为脱离那一个补偿罪孽的地方而作的努力,全是为了进入这一个而作的。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的特征吗?

这修院也是一种囚牢,并且和他已经逃脱的地方有极其阴惨的相似之处,而他从前竟从来没有这样想到过。他又见到了铁栏门、铁门闩、铁窗栏,为了防范谁呢?为了防范一些天使。

他从前见过的那种圈猛虎的高墙,现在却圈着羔羊。

这是一种补偿的地方,不是惩罚的地方,可是和另外一个地方相比,它更加严峻,更加凄惨,更加冷酷无情。这些贞女们比那些苦役犯更是被狠狠地压得伸不起腰来。从前有过一种凛冽刚劲的风,把他的青春时期冻僵了的那种风,吹过那种拘锁鸱枭的铁牢;现在是另一种更加冷峭、更加刺骨的寒流在侵袭着白鸽的樊笼。

为什么?

当他想到这一切时,他的心情和这种妙契道境完全溶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