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一 步行终日近黄昏(第4/6页)

他走过监狱,监狱的大门上垂着一根拉钟的铁链。他便拉动那口钟。

墙上的一个小洞开了。

“看守先生,”他说,一面恭恭敬敬地脱下他的便帽,“您可愿意开开牢门让我住一宵?”

有个人的声音回答说:

“监牢又不是客栈。你得先叫人逮捕你。这门才会替你开。”

那小墙洞又闭上了。

他走到一条有许多花园的小街。其中的几处只用篱笆围着,那样可以使街道显得更生动。在那些花园和篱笆之间,他看见一所小平房的窗子里有灯光。他从那玻璃窗朝里看,正好象他先头望那酒店一样。那是一大间用灰浆刷白了的屋子,里面有一张床,床上铺着印花棉布的床单,屋角里有只摇篮,几张木椅,墙上挂着一枝双管枪。屋子中间有桌子,桌上正摆着食物。一盏铜灯照着那块洁白宽大的台布,一把灿烂如银的盛满了酒的锡壶和一只热气腾腾的栗黄汤钵。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喜笑颜开的男子,他用膝头颠着一个小孩,逗他跳跃。一个年纪正轻的妇人在他旁边喂另外一个婴孩的奶。父亲笑着,孩子笑着,母亲也微微地笑着。

这个异乡人在那种温柔宁静的景物前出了一会神。他心里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才能说出来。也许他正想着那样一个快乐的家庭应当是肯待客的吧,他在眼前的那片福地上也许找得着一点恻隐之心吧。

他在玻璃窗上极轻地敲了一下。

没有人听见。

他敲第二下。

他听见那妇人说:

“当家的,好象有人敲门。”

“没有。”她丈夫回答。

他敲第三下。

那丈夫立起来,拿着灯,走去把门开了。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半农半工模样的人。身上围着一件宽大的皮围裙,一直围到他的左肩,围裙里有一个铁锤、一条红手巾、一只火药匣、各式各样的东西,都由一根腰带兜住,在他的肚子上鼓起来。他的头朝后仰着,一件翻领衬衫大大敞开,露出了白皙光滑的牛脖子。他有浓厚的眉毛,腮帮上留着一大片黑胡须,眼睛不凹,下颏突出,在那样的面貌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怡然自得的神气。

“先生,”那过路人说,“请原谅。假使我出钱,您能给我一盆汤,让我在园里那棚子里的角上睡一宵?请您说,您可以吗,假使我出钱的话?”

“您是谁?”那房子的主人问。

那人回答说:

“我是从壁马松来的。我走了一整天,我走了十二法里。您同意吗?假使我出钱?”

“我并不拒绝留宿一个肯付钱的正派人,”那农人说,“但是您为什么不去找客栈呢?”

“客栈里没有地方了。”

“笑话!没有的事。今天又不是演杂技的日子,又不是赶集的日子。您到拉巴尔家去过没有?”

“去过了。”

“怎样呢?”

那过路人感到为难,他回答说:“我不知道,他不肯接待我。”

“您到沙佛街上那叫做什么的家里去过没有?”

那个外来人更感困难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他也不肯接待我。”

那农民的脸上立刻起了戒惧的神情,他从头到脚打量那陌生人,并且忽然用一种战栗的声音喊着说:“难道您就是那个人吗?……”

他又对那外来人看了一眼,向后退三步,把灯放在桌上,从墙上取下了他的枪。

那妇人听见那农民说“难道您就是那个人吗?……”以后,也立了起来,抱着她的两个孩子,赶忙躲在她丈夫背后,惊慌失措地瞧着那个陌生人,敞着胸口,睁大了眼睛,她低声说:“佐马洛德。”①这些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还快些。屋主把那“人”当作毒蛇观察了一番之后,又回到门前,说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