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设计(第2/3页)

至于“大爆炸”嘛——真也是没法儿了,总得给开端一个说头儿吧。不过,就算是“有生于无”,也还是可以追问:那个“无”是谁的遗弃物?西方的先哲说: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东方的先哲却说:有生于无。不过东方先哲还有一说:万法皆空。空即有,有即空,所以我猜东哲的本意是:有生于空。空,并不等于一切皆无。而有,也不见得就是有物质。有什么呢?不知道。物理学家说:抽去封闭器皿中的一切物质,里面似乎还是有点儿什么的。有点儿什么呢?还是不知道。那咱就有权瞎猜了:有“空”!“万法皆空”而非万法皆无嘛,所以这个“空”绝非是说一切皆无。那么,这“空”又有什么呢?有着趋于无限强大的“势”,或“倾向”!——即强烈地要成为“有”的趋势,或倾向。——我想,真不如就称之为“欲望”吧,在现有的词汇中,没有比用“欲望”来表达它更恰当、更传神的了。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除非你就是上帝,就是那个不小心弄出“大爆炸”来的肇事者,否则我们永远都是瞎猜,猜中了也没有标准答案供你对照。但这个世界真是设计得讲究:早在人成为人的时候,人就被输入了不可全知、全能的程序。这是要点,是高招,否则不好玩。任何好玩的游戏、热情不衰的游戏,必须都具备这一程序。

可又是为什么,人们不能容忍“智能设计”,却可以容忍和接受“上帝创世”呢?前者缺乏证据,后者可有什么证据吗?

“神证论”不一而足。但,凡是要弄清创世之因的,迄今没有不碰壁的——上帝的手艺岂是尔等凡夫俗子可以了然的!而碰壁回来,转而寻求拯救之神的,才可能从容镇定地走好人间这条路。诸多的“神证论”中,最让我心悦诚服的一种是这样说的:残缺,证明了圆满在;丑恶,证明了善美在……人之诸多的残缺与丑恶,证明了神在。神之在,即圆满与善美之在。或者是,人看那圆满与善美跟自己殊有距离,故称之为神。或者这样说吧:神即有别于人之实际的、一种人之心魂的向往;人一旦自知残缺与丑恶,便是向那圆满与善美之神性的皈依,因而神必定是在的。

但有一点:皈依,是走向,而非走到。“圆满”和“善美”对人而言,都是动词,且永远是现在进行时。人可能“向善向美”,不可能“尽善尽美”;你可以说“圆满着”,谁敢说“圆满了”?

其实,“上帝造人”也好,“智能设计”也罢,还有“大爆炸”,有啥不一样呢?我们总归是被创造了,因此总归会有个创造者或创造之因,但无论是创造者还是创造之因,对我们来说都是谜团。所以,真正的麻烦是:我们挺骄傲,挺自尊,不愿受愚弄,不愿做玩偶,不服气我们祖祖辈辈的勤劳勇敢早都有着剧本。可是!无论创世何因,只要我们不能彻底弄清它,宿命色彩即属难免。

我倾向,要在上述意义上承认宿命,接受这个不管是谁发明的烂摊子。宿命何因?只为局限。不敢承认自己的局限吗?我们生而为某一整体之局部、某一对峙着无限的有限,不是吗?因此,若向那冷漠的“造物主”讨要意义,你就永远都是个只会背台词的戏子,或被牵动着的玩偶。但一个有想象力的表演艺术家,是会让编导也吃惊的。譬如艺术,难道不是一种限制,或是由于某种限制吗?但其中却有着无限可能的路途。大凡存在者,都必有宿命为其前提。大凡自由,都是说,在某种局限下去做无限的寻求。尼采说,伟大的人是爱命运的。是呀,既不屈从它,也不怨恨它,把一条冷漠的宿命之途走得激情澎湃、妙趣横生,人才可能不是玩偶。那是什么?又如尼采所说:既是艺术品,又是能够创造并欣赏艺术品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