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邀侠客芙蓉剑(第3/13页)

这座村子黑暗而顺从,好像已经喝醉了倒在床上。我找不到任何人,盯着窗帘看了一夜。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学校的食堂里聚集了一大群人,抬眼一看,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凯莱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新生。

简意澄静静地站在楼梯上,拦住我。他的指甲不耐烦地敲打着栏杆,哒哒哒。哒哒哒。我能看出来他的慵懒和不耐烦都是刻意的。我走上去,想把这婊子推开,发现我的腿都是软的,迈不动步,好像掉进了什么没有空气只有压强的地方,把所有的血都抽干了。

我说不出来话,喉咙里发出可笑的咝咝声。他安静而恶毒地看着我,一直看了我几百年、几千年。

屋顶是露天的,阳光晒得我满身大汗。

“顾惊云死了。”他像一杆红缨枪一样站在台阶上。“贺锦帆他们都在医院里。”

他是来报仇的。拿着一把上了子弹的刺刀插进我的心脏。散发着咖啡气味的浓郁幽香,是我流向四面八方的血的味道。

我不顾一切地拔腿就跑。直到那时候我还心存幻想。我希望看见我的朋友们,他们一切都好。然后离开这个阳光晒得人满身大汗的鬼地方,一起去某个餐馆喝几杯加冰的威士忌。我当然知道这就意味着我的输。我输了,我无所谓。我愿意赔款割地拱手相让。就让简意澄在身后的楼梯上无声地夸张大笑吧——

我回过头去,他没有笑。他蹲在楼梯上小声地啜泣了起来。站在墙边的学生叼着刷子抬起头,墙上是一张黑白的讣告。张伊泽从我身后走过来,没有看简意澄,而是拍拍我的肩膀,“琴姐,顾总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昨晚他被这个王八蛋从悬崖上撞下去了。他说他是不小心的,他喝了酒又抽了大麻,现在警察正在路上。你在这看着点他,别去打他,别让他跑了——”

他飞快地说完这几句话,转过脸去,好像要给我哭的时间。我环视着四周,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自己都不相信为什么我这么平静。几个素不相识的广东女孩一边抱在一起号啕大哭,一边享用着桌子上摆的小饼干。语言班的一个宅女把眼镜扣在头顶上,逢人就问:“死人了吗?死人了吗?”满身橙子味儿的学校领导戴着白花,踩着高跟鞋走过去调一杯咖啡。还有个我从没见过的娘炮靠在人背上号啕大哭,“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好像认识了个死人是什么值得吹嘘的壮举。我对天发誓顾惊云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他们像是一群拙劣无比的演员,踩在绿色的幕布上,抓着舞台的拉帘,一边演着戏,一边拼命地想告诉人们一件事情。

我都知道了。过了今天,你们将有美好人生。

【梁超】,2015

那个闷热的夏夜现在经常出现在我的眼前。自从上次去找了简意澄,我渐渐地回想起了那个夜晚。很多年后我也会记得。没有树叶摇动的声音,没有海风,没有蝉。霓虹灯和老房子的灯光照在地上,粗壮的电线杆投射出深深的阴影。

我提着一塑料袋的花——就是曾被我取笑在公款吃喝的龙虾盘子上偷的那种。简意澄离我很远。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时代不同了,现在无论性别,学校要求一律距离20公分。这个时候想到笑话似乎有点不合时宜。我们要去做一件更傻的事儿,去给国庆节不幸遇难的那个学生献花。我们现在不怎么提起他的名字了,就像霍格沃茨的学生不愿提起伏地魔的名讳一样。

还没到秋天,地上堆了不少叶子。什么季节都会有落叶,踩上去很松脆,好像吃了一半的炸鸡皮。简意澄也不说话。有时候一辆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开着远光灯,车轮下碾过很多鬼故事。猫,后视镜里的白衣女人,孤零零的拖鞋,跳舞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