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傍(第3/8页)

话音甫落,门外慕容琤拎了两只瓦罐进来,罐口上的红纸封了蜡,看样子是刚出窖的花雕。跨进门槛时似乎大吃一惊,搁下手里的东西过来问话。弥生呆呆的,看见他反而不知怎么开口。还是慕容珩这般那般细细说与他听,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回身瞧那头待要打起来的兄弟俩,慕容琮腿伤还没好利索,若是真动手势必吃亏。

慕容玦是硬茬子,决计不肯让半步。惹怒了他,天王老子也不在眼里。果然揎拳捋袖,打算扑将上去。慕容琤快步过去挡住了,冷着脸道:“六兄未免太不给我面子,我带来的人,阿兄若喜欢,大可以到母亲跟前请旨。挑了好日子,再三媒六聘上谢家求亲去。如今这样,闹的是哪出?好在大兄和二兄及时赶到了,倘或再晚些,在母亲宫里出了事,不说我难向谢家交代,连母亲脸上也不光鲜。”

慕容玦眼高于顶,素来是不听人劝的。他反手把慕容琤推开,哼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怕什么?闹开了也无妨,大不了给她个正头的名分,迎回府去就是了。”

慕容琮啐了声,“你这做派,和外头混账行子有什么区别?你只当他谢家是好相与的?迎娶她,且看你有没有这造化!”

慕容琤抿起唇,眼里笑意一闪而过。他远远招呼弥生道:“起来,咱们回去。”

弥生勉力站起来,摇摇欲坠。他狠了心别过脸去不看,冲慕容琮作了一揖,“我先出宫,余下的大兄处置吧,别闹大了才好。”

慕容琮看了弥生一眼,颔首道:“我省得。”

慕容珩在边上喃喃:“眼看着要开宴,你这会儿走了,母亲问起来……”

“这样子还吃什么席面,横竖二兄替我周全吧!”言罢他一甩袖子,领着她朝宫门上去了。

夜色昏暗,没有月亮,寥寥几颗星镶在天幕上,一点微光连闪烁起来都显得吃力。宫城夹道上高高挑着绡纱灯笼,漾得久了,灯火俨然吃进了两面墙头,一眼望过去无尽的红。

弥生艰难地跟在他身后,他在光影里穿行,走得很快,身上的玉色地白柳条襕袍也沾了水汽,看起来孤高而哀艳。他似乎很恼闷,究竟为什么她不知道。反正弥生觉得她才是受害者,他要是和她动怒就太不应该了。

夹道里总有宫人擦身而过,或作揖或纳福,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弥生无比沮丧,这趟进宫就是场噩梦,留下的都是不好的记忆。以后打死都不来了,想是她和这浩浩殿堂八字犯冲,赴个宴险些连小命都丢了。看来她还是适合坐在街边的小店里吃杂食,同这些贵胄相处有困难,不如听跑堂的伙计谈《山海经》来得自在。

慕容琤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彷徨、愁苦、郁结、愤怒……他知道登极没有坦途,他的序齿那么吃亏,空有满腔抱负也是无用。以前心无旁骛地朝着一个目标进发,可是时间久了,各式各样的阻碍层出不穷。比如她,如果油滑一点,奸诈一点,他在她身上打算盘,即使费些脑子,还不至于感到痛苦。可是她这么单纯无害,对任何人都不设防。他不敢想象她落到别人手上会是怎么样一种境况,如果再有六王这等莽夫,计划好的东西出了纰漏,她一个人怎么应对?

他多想去牵她的手,可是宫里太多双眼睛。他只有加紧脚步,快点出凤阳门。这里不是他主宰,进了皇城就像被拗断了四肢,除了一颗心还在腔子里跳,余下的只有一个躯干,半条魂魄。人就是奇怪,一面厌恶着,一面又不屈,征服欲硕大无朋。他心高,不甘于屈就在那三尺案几上。书读够了,盼望有更大的舞台发挥他的专长。欲壑难填,这就是男人。

渐渐离宫门近了,城墙厚,门洞也幽深。从这头进去,到另一边有禁军把守的地方少说也有二十步。他转回头看她,看不清脸,只有那个熟悉的刻进心里的轮廓。她走得踉踉跄跄,门洞里的穿堂风扫过来,广袖鼓涨,翩然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