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茨堡(第3/7页)

雨把我关在房间里动弹不得,在奥地利期间尽看书来着。带去的岩波文库版七卷本《基督山伯爵》全看完了,另在一个名叫Schladming的小镇的一家小书店买了哈米特(Dashiell Hammett)的《马耳他之鹰》(这家书店里我觉得可以看的英文书只此一本),相隔许多岁月又读了一遍。读罢,又读了汤姆·沃尔夫(Tom Wolfe)的《虚荣的篝火》(Bonifire of the wanities)(在慕尼黑一家书店买的)。翻过阿尔卑斯山,住进乡村旅馆,吃薄薄的炸牛排,看窗外下个不停的雨,一边听着牛脖子铃铛的“丁零丁零”声,一边看汤姆·沃尔夫有趣而不无夸张的小说(何以觉得夸张说不清楚,但有趣还是有趣的),如此一天天过去。

在奥地利吃惊而又佩服的是,尽管雨“哗哗”一个劲儿下,但很多人一不撑伞二不穿雨衣,就那样悠悠然满不在乎地走在街上——或许人已进化得适应了气候。另外就是马自达车多得不得了。比之丰田和日产,马自达的数量遥遥领先,不知什么缘故。

在奥地利每天吃好多种东西,但菜名一个地方一个叫法。由于拼写特长,吃了什么都忘光了。当然,每次点菜时看菜单记下菜名倒是可以,却因嫌麻烦而半途作罢。

PRINZREGENTENTORTE

A RTISCHOCKENHERZEN

GESCHNETZELTE HÄHNCHENB RUST

SCHASCHLIKSPIESSCHEN

若把这等菜名一一记在手册上吃饭,你认为能吃出滋味么?我可是不行。一想大学一年级时的德语课就心里沉甸甸的。

我所以一边心想唔这个好吃一边特意记下菜名,是因为在萨尔茨堡吃的是VOLLKORNROLLE。这个菜里面是肉末饼,外面用饺子皮那样的面皮包起来油炸而成。清淡爽口,虽说达不到鼓掌踏地板那个程度,但也绝对不同一般。别的地方看不到,估计是当地特产。即使为了吃这东西,也想再去一次萨尔茨堡。

阿尔卑斯的麻烦事

旅行中总会遇上麻烦。试想,在一不了解情况二无熟人、甚至话都讲不大通的陌生地方惶惶然走来窜去,没有麻烦事才不可思议。若怕麻烦,不去旅什么行老实待在家里租录像带看不就得了——这是正理,是正理且是正论。可是一旦麻烦事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那么容易想得开了。正理正论转眼之间烟消云散,化为身后遥远的风景。那东西丝毫不起作用,剩下来的惟有孤零零的自己——面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易受伤害的自己。

说来不可思议(也许没什么不可思议),人这东西对于降临在他人身上的灾难想像起来较为容易(说什么就是那么回事嘛,那种事情是有的嘛,本应预想到才是),然而一旦轮到自己头上,其精神追索力便像夏日午后的老犬一样半死不活。例如,你能想像到明天自己会被宣告得了癌症吗?能想像你太太明天跟哪个男人私奔并从银行打电话通知你可以用信用卡提款的账户上欠款达五百万日元之多吗?能把那时的打击和痛楚作为自己的事加以想像吗?

不可能。只有那种麻烦事作为活生生的现实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人才会觉得岂有此理,才会认为不公平甚至发脾气。无一例外,我也如此。

麻烦事发生在8月6日(星期天)上午快到10点的时候。我们早上9点离开德国南端一个叫奥伯摩根的地方,穿过森林中一条国境(有一个警备人员,查看一下文件)进入奥地利。进入奥地利后,云色照例反常起来,看样子任何时候下雨都不奇怪。从奥伯摩根到奥地利一个叫罗伊特的镇约有三十五公里,一路全是景色优美的山路,别名叫蒂罗尔(Tirol)观光道。车也少,幽静,空气清新。有牛群的地方不时有湖泊出现,湖很漂亮,湖面一点垃圾也没有。沿路一块广告牌也见不到,没有House Kukure咖喱的广告,没有三得利纯生啤酒的广告,没有“扒金库”[2]新店开张的广告板,没有“大意一秒悔恨终生”的交通标语。哪座村庄都有塔尖高耸的漂亮的元葱形教堂。因是星期天早上,身裹蒂罗尔服装的老伯们正往那样的乡村教堂集中。游客们一副登山打扮往山里赶去。这些人看上跟下雨不下雨毫无关系,正毫不含糊地享受着hard[3]的星期天。厚墩墩的云絮从阿尔卑斯的山梁间移往那一带的山谷准备下雨。麻烦事连影儿也没有。阴固然阴,但静谧而祥和——便是这样一个星期天清晨。那里交流的没有任何消极话语——这倒不是保罗·西蒙[4]口中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