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利先生的公寓(第2/17页)

康纳利先生实在是个好人。意大利人里口惠而实不至的类型较多,但康纳利先生诚心诚意、无微不至地对待我们,有什么出问题的地方赶紧修好,缺什么买来什么。当然处理不顺利的时候也是有的,但至少此人有关爱之情,即使在我遇到的意大利人之中也属于相当出色的一类。一位深有旧时教养的老伯。

我们一眼就看好了康纳利先生,心想这糟糕透顶的地下室也未尝不可,遂耐住性子住了下来。人世间就是这么回事,即使出现状况,如果明白另一端有人,大多事情都可以忍受,反过来,即使置身于不太差的状况,看不见人影也会心焦意躁、提心吊胆。

除了这个房间,这座公寓楼另外有一个房间。那个在地上,设施也比地下的完备。我猜想这间地下室原本不是给人住的,可能是仓库什么的,后来因多种原因改成了房间,所以种种设施都敷衍了事,故障也多,同地上的房间大不一样。康纳利先生保证说,如果地上的房间空了,就让我们优先搬过去。“现在住在那里的是一个单身赴任的汽车公司大人物,罗马的事情一完就回都灵自己家去,不出两三个月就会腾出来。”康纳利先生说。

这么着,我们就一边在黑乎乎的地下室里熬日子,一边等待菲亚特的大人物回都灵。不料,这小子说是下个月就回都灵,却老赖在那个房间不动。据他说,他也不愿意待在罗马,也恨不得马上就回都灵自己的家,问题是公司总是拖拖拉拉不给办手续。问一个意大利人,得知这在意大利似乎是常有的事,并非像日本的公司那样明确下达指令于某某日转去某某分公司工作。“喂,你做好准备,下个月去都灵!”——听上司这么说而为此打点好行装之后,事情却迟迟不得进展。找上司打听结果,上司不是说“噢那么说来是那么说过”就是说“唔那事已经没影了”,往往就这样不了了之。所以意大利人的话是靠不住的,连续说上三回之后再慢悠悠准备也绝不为晚。

如此这般,我们便日复一日在地下室生活。

不久,冬天来了,一天比一天冷。隔壁那对美国夫妇留下一句“感谢上帝总算可以逃离这座花园城市了”返回波士顿。由于太冷了,我们开车去意大利北部旅行。周游土耳其时从米兰的三菱代理公司租借的那辆大型三菱帕杰罗一直拖延未还,就开它出行。意大利人的马虎大意也自有其可取之处——在意大利提起帕杰罗,那几乎等于雅皮车。

我们一路住着小镇旅馆,沿高速公路缓缓北上。在威尼斯住了几夜,然后经克雷莫纳、热那亚去了里维埃拉。本来指望里维埃拉会暖和些,不料到了一看,冬日的里维埃拉总好像空落落的,暖和诚然暖和,却没有什么东西可让人提起精神。和在西西里时一样,身上不由得一阵阵发痒,有什么不对头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我们就带这种不释然的心情转了帕尔马、曼托瓦、费拉拉和阿西西,转完又返回罗马。

返回罗马后仍过同样的地下室生活,只好再次出游。这次去米兰。这样一来,让人觉得在帕杰罗中生活的时间可能会比房间里的长一些。好在有事临时回了日本。前不久天皇没了。我终于年届四十。但不用说,到了四十也并不意味有什么东西陡然发生变化,既不至于以这一天为界一下子老态龙钟,又不会马上聪明过人,无非产生一点点“奇怪呀”这样的感觉而已。

回日本一看,日本的媒体铺天盖地全是天皇报道。有所谓“大丧之礼”,日本全国的警察集中到东京,不断掀开下水道顶盖,贴上封条,想必是为了防止过激分子的恐怖行径,但从意大利回来当即目睹如此情景,神经好像整个出了毛病。我们回日本期间一直住在涩谷区的公寓里,但因为对东京这种疯疯颠颠的名堂烦不胜烦,加之不时有警察登门,令人快活不起来,于是决定乘新干线去九州尽情泡一泡由布院温泉,泡到这场骚动过去为止。这么说或许不尽合适:九州的普通人似乎不怎么把“大丧之礼”放在心上。而在东京,仿佛全世界都染成了同一颜色,不管见谁都谈这个,全都就此发表这样那样的意见。五花八门的意见和感想如细微的尘埃漫天飞舞,微微震颤。所幸九州不同,感觉上天皇的葬礼也是和日常生活没多大关系的“遥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