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探访民间生活(第3/11页)

司马相如和扬雄都是聪明得要命,老实得伤心的典型。其聪明得要命主要在于他们都能写一手漂亮文章,善于吹捧,喜欢夸张,语言华丽,用字新奇,不思故辙,可据此上达天听,但以为可以据此获得皇上的完全喜爱,并由此仕途平稳,永获青睐,却是十足的文人的迂傻,也确实是老实得伤心。他们虽是文人,但这几乎成了四川人的典型形象,所以这二人深藏着四川民间的影子。

我赞同如下的发现,这是谭继和先生的一个观点:四川之所以盛产抒情的家伙,喜出浪漫主义的人物,不出真正的思想家,与四川的人文地理背景和文化思维传统有关。他认为夸张作为汉大赋的特点滥觞于西蜀,是来源于发散式思维,这也是古蜀民的一个重要特征。“这些特征在西蜀的苏东坡到杨升庵、李调元和郭沫若,难道不是鲜明的体现吗?这些人都是发散式思维如滚雪球的大师,这是蜀人精神文化形态上一个重要的文化特点。”(《论成都城市文化的基本性质及其特征》)四川一般说来不大产思想家,这与过于发散和跳跃的思维有关,有不少现代作家在不同场合都明确表示对理性和哲学缺乏兴趣(何其芳《还乡杂记·代序》、林如稷《流霰》、陈翔鹤1924年10月21日到杨晦的信)。如此的发散式思维,必然为后世富于激情,形成文学上的浪漫主义倾向颇有作用,其具体表现可用“万斛泉水不择而流”来形容,好用比喻,擅长排比。也与古代“天数在蜀”“易学在蜀”的旧有说法十分吻合,可以从哲学和天文学给这种发散式思维特点找到依据。

如果我们将这种特点降低为非文学语言,即不将其上升到创作文章的高度,那么这种发散式的思维在日常生活的具体体现之一便是“散谈资”。关于“散谈”,也有说成是“涮坛子”或叫“讪谈子”者,流沙河先生认为应是“散谈资”,而且根据他所论证的一些蜀人俗语亦雅的原则,我同意他的说法,因为蜀地俗语里保留的古雅语还不止他所举的几例。譬如有子弟做事漫不经心,其家长就会警告他:“你又恍兮忽兮的嘛!”此“恍兮忽兮”语出老子《道德经》。还有蜀人说某人做事没头脑,称为“弗虑弗图”,语出《诗经》,骂某人是“和而流”,语出《论语》“君子和而不流”。“涮坛子”既有“开玩笑”的意思,但似乎也有“故意与人过不去”的含义,而“散谈资”则有摆闲调、转人、吹牛等用意。

这种“散谈资”的方式,无论茶馆饭铺、闹市陋巷,还是田间地头,到处都可以吹得天来宽、海来阔,上天入地,古今中外,无所不包,正规场合名之曰“说段子”,不那么正规的就叫大摆其“龙门阵”,更通俗的说法是“吹壳子”。摆“龙门阵”只需要“或则车笠旧侣,或则萍水相逢,机缘偶合,有心无心,触景生情,话发天籁,于是三三两两,自然而然,聊聊天,摆摆条,进而说说笑,又进而谈谈心,不知话从何处起,也无所谓如何收场。但觉过眼烟云,一阵清风,身心劳烦顿消,带来轻松愉快”(张秀熟《〈龙门阵〉小序》)。

据考证,“龙门阵”的起源有二说:其一来自《说唐后传》第二十回“仁贵巧摆龙门阵,太宗爱慕英雄士”,薛仁贵根据玄女娘娘所赐无字天书摆出变幻多端的龙门阵,使唐太宗龙颜大悦。后据此喻情节曲折复杂的故事,以“龙门阵”作为对此的借代。其二四川不少院子都带有亭、坊的建筑,为住宅的总进出口,称为“龙门”,许多人常聚此听讲故事,故称之为“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