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做大(第2/5页)

贺顿如今成了完全的听众,回答:“不太明白。”

大芳叹了一口气说:“我刚开始也是不大明白,再把这个实验看下去,才明白了。你猜,对鸡群排序来说,哪只鸡最残忍?”

贺顿变成了一个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是头鸡。”那道理很简单,一个人或是一只鸡,要维持在团体中的领导位置,想必是要殚精竭虑地展示实力一览众山小,才能服众。

大芳说:“我原来也是这样以为的,甚至科学家们也是这样预计的,实际情况是——最残忍的是第九只鸡对第十只鸡的迫害。它每天都要拼命地凌辱第十只鸡,不让它吃不让它喝,让它衰弱和瘦损,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至于沦落到最不堪的地步,才能保持残存的优势……现在,你明白了吧?”大芳期待地看着贺顿。

贺顿被这个可怕的实验所震撼,她说:“我在想,人和鸡一样吗?”

大芳说:“一样!完全一样!如果一定要找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人更狡猾,更阴险。这种弱肉强食的现象更普遍。你知道吗?我亲妈就是那第十只鸡!所有的人都可以欺负她,都可以践踏她,她向所有的人赔着笑脸,趴在整个家族的最底层……”说到这里,大芳泪水涟涟。

贺顿无声地递过柔软纸巾,大芳使用纸巾的方法很特别,不是像别人那样在面颊上擦拭,而是把纸巾如同毛巾一样铺在脸上,顷刻间,半张纸巾就被洇透了……

贺顿索性把整盒纸巾推到大芳手边。

大芳的声音从一叠纸巾下发出,后来,解放军的炮声都能听到了,我爸爸带着他最喜欢的第二个老婆和所有的金条,搭乘最后一班飞机到海外去了。剩下的老婆树倒猢狲散,瓜分了家中所剩的值钱东西,各奔前程。直到这个时候,亲妈还守着空空的院落打扫房间买菜做饭,像个奴仆一样地过日子。大妈走过来说,怎么还不走啊?小妈说,这就是我的家,我往哪里走?大妈说,你得走。你不走我可怎么办?小妈非常吃惊,她不知道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妈,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大妈说,你得嫁人。小妈说,我是嫁了人的。大妈说,嫁了谁啊?小妈说,就是和您同一个男人。大妈说,人呢?小妈就不吭声了。大妈说,我和你一样,现在都是没有男人的人了。咱们俩不同的是,你还年轻,还可以再嫁,我就没人要了。小妈不知如何回答大妈,大妈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多话。她要感谢解放军的大炮,让她能够抬起头来讲话。大妈接着说,我看了共产党的纲领,知道他们并不是共产共妻,也不伤穷苦人,所以,你必须嫁人。如果你不嫁,不会有什么好运气的,要被打倒。小妈很拗,说,我原来就是倒着的,今后也不怕吃苦。大妈说,你不怕苦,我是知道的。所以这么多的小老婆,我找了你来说心里话。就算你不怕吃苦,你怕不怕大芳吃苦呢?大芳跟着我这几年,我还是喜欢她的……大妈这些话说到小妈的心坎里了,小妈说,您说怎么办呢?大妈说,你赶快找个穷苦的老实人嫁了,然后就说我是你的大姐,一直跟着你过活。钱的事你不用愁,我早积攒了一点私房钱,防着那老东西,虽说不多,咱们娘几个过日子也还够……快去,事不宜迟。

一切都按着大妈的安排进行。只有一条——小妈带着大妈改嫁,没能把大妈说成是姐姐,大妈实在太老了,小妈就说大妈是自己的亲妈。小妈姿色尚存,人又勤勉,很快就带着大妈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农村,从此过上了平静的日子。我的继父是个根红苗壮的老实农民,一场又一场阶级斗争的急风暴雨都没有淋湿我们的日子。小妈一辈子服侍着大妈,像侍奉亲生母亲般尽职尽责。我那时已经懂事,大妈并没有像许诺的那样,把细软拿出来一起享用,而是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用人参和好茶偷偷滋补自己。我问小妈,为什么她和我们不一样?小妈堵着我的嘴说,谁让她是大呢!大妈那时已经年老体衰了,但她依然是整个家庭的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