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神的馈赠,而神的东西都是未完成的(第3/7页)

原谅我的峻厉无情,这是绝无可能的。坚强只能来自真实,虚幻让我们无力。

如果一定要我接受现实,那就是——乌海不在了,我和孩子也要活下去。

这很好。你已经接受了事实的一半。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乌海不但死了,还死得不光彩。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指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改变。

你说乌海的死不可改变?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你说乌海之死的诱因也是不可改变的?

这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你说人们对乌海的评价也是不可改变的?

这件事现在操在你的手里。

我可以大闹灵堂?

你可以。

我有这个权利?

你当然有这个权利。

可是,我闹不闹呢?让人们认清乌海的真面目,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认清之后呢?

没有之后。认清就是一切。

不。认清并不是一切。乌海已经死了,可你还活着。乌海的父母还活着。你的父母也还活着。你和乌海的孩子也活着。所有这些活着的人都要承受你大闹灵堂之后的结果,包括你自己。他们将共同面对一个新的陌生的乌海。

心理师,请你不要说下去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想象。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但你每个星期花了那么多的机票钱到我这里来,我想,其中有一部分,就是我们要来进行这样的想象,尽管残酷。

这很可怕。

你说“可怕”?

是的。我说了。难道这样的后果你不觉得可怕吗?人们会看不起乌海,乌海的父母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养了一个道貌岸然腐败堕落的儿子。人们会看不起我的儿子,会说他的父亲根本就不爱他,他是一个败类的后代。人们会在我父母背后耻笑他们,因为他们曾一直以乌海为荣。人们会对我表面上同情,实际上议论纷纷,觉得我是一个被人蒙骗的可怜虫……也许人们根本就不相信这一切,因为红袜子已经逃跑了,我说的话几乎死无对证。人们也许以为我是一个疯女人……呜呜呜……

你不要忍住自己的眼泪。这里是可以哭的。

……呜呜呜……我哭了多久了?

很久很久……

我不再哭了。我的眼泪都流干了,我很渴。我第一次知道哭泣让人口渴。眼泪也是水,流出的水太多了。

你什么时候想哭,如果觉得你们那里哭起来不方便,你可以随时到我们这里来哭。

这可能是最昂贵的哭法了。我要坐着飞机到这里来。

和人的精神比起来,别的都不重要。

但是,我以后不会来了。

太好了,我希望你不会再来,如果你在某一个时辰突然不可抑制地难过,就找一个小洞,把你的秘密说给它听。说完了,就把小洞用青草掩埋。

我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让乌海死在他的光环里吧。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你还觉得委屈吗?

觉得。但是,不那么严重了。这个选择,不是为了维护乌海,是为了维护所有活着的人们。

很好。如果我们从此分手,你能接受吗?

我会想念你的。但是,我知道,我应该走了。不再回来。开追悼会吧,让乌海入土为安吧,从此,我要活着……怀揣着秘密,优雅而坚忍……

为什么是一百零一?你这个问题让我失眠了整整三天。对一个癌症病人,这是致命的。你害了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非常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再来了,我完全没有意见。这一次的费用,我会让工作人员退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说得很有趣。我喜欢这种挑战。当一个人得了癌症,又不久于世的时候,人们就提前把他当成一个死人了。而你不是,你把我当年轻人一样质问。

冤枉我了,那不是质问,只是……探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