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菲利普斯

我看见你刚用那种眼神看我了,阿历克斯·皮尔斯。不,不是你现在这个眼神,不是猫头鹰瞪大眼睛变成手电筒的那个眼神,而是你十五秒之前的眼神。我见过那个眼神。你一直在仔仔细细地打量我,有一段时间了对吧?多久来着,六个月?还是七个月?你知道监狱是什么样子,就算日历就挂在马桶上方,你也会忘记今天是几月几号。还是说你并不知道?实话实说,按照越战老兵吉米告诉我的,监狱和新兵训练营没啥区别。最痛苦的首先是无聊。除了看着等着,你无事可做。你没有任何需要等待的,你也明白你不用等待,你只是恰好在等待而已,等你忘了你在等待什么,除了等待你也什么都不能做了。你应该试试看。

现在我在数日子,算我再过多久就必须再拉出一包快克【219】,塞进某个看守的口袋,换取再留一个月发辫的权力。上周有个小子对我说,脏辫哥们儿啊,你在监狱里待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能留着发辫呢?他们肯定以为你在脏辫里藏了十五把简易小刀。我告他,对不起,告诉他——我总是忘记你在录音——我花了好几年才说服管理部门,假如穆斯林可以戴小白帽染红胡子,那我也有权保留我的脏辫。要是这个不管用,那我就说点他们愿意听的:发辫里到处都是虱子和跳蚤,碰一碰就会害他们染上莱姆病。你看你又来了,你那个表情。那个在说“要是如何如何”的表情。像是在说“要是我有那些机缘”——不,“机会”,那我就能成为另一个人,甚至是你。当然了,问题在于,假如我是你,我会等一辈子和我这样的人聊聊。别问我他妈的贫民窟里的生活,我早就忘光了那些日子。要是你不学会遗忘,你在莱克斯岛就活不过两天。妈的,来到这儿,你必须忘记你不该舔鸡巴。所以,不,假如你想问贫民窟里是什么样子,那你就找错人了。我又不是在那儿出生的。

1966年?同胞,你真的要问我1966年?不,哥们儿,咱不聊1966年,还有1967年。

但实话实说,阿历克斯,监狱图书馆真他妈太烂了。咱在牙买加去过许多图书馆,没有哪一个的藏书数量像莱克斯这样。其中有一本是《重访加勒比》。作者是个苦力人,V.S.奈保尔。同胞啊,他说西金斯敦这地方太他妈糟糕了,你都没法给它拍照,因为照片的处理过程中存在美,它会向你撒谎,让你看不清那里究竟有多丑恶。天,你读过吗?相信我,连他都说错了。他的写作之美也会向你撒谎,让你看不清那里究竟有多丑恶——丑恶得不该产生这么漂亮的句子。

假如你不知道战争是怎么开始的,又怎么可能了解和平呢?假如你不想知道背景故事,又算是什么记者呢?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假如你不知道一个叫巴拉克拉瓦的地方,就不可能了解和平与战争,甚至哥本哈根城的由来。

想象一下,白小子。两根立式水管。两个卫生间。五千人。没有厕所。没有供水。飓风撕碎的房屋像是被磁铁粘住似的勉强拼凑在一起。再看看周围的环境。邦普礼堂最大的垃圾场,原址现在是一家高中。屠宰场流出的血水顺着街道直排沟渠。最大的污水处理厂离上城区太近,屎尿直接送给我们。西印度群岛最大的公共墓地。停尸房,西印度群岛最大的两家妇科医院。加冕市场,牙买加最大的自由市场,差不多所有的殡仪馆、油库、火车和巴士车库。还有……等一等,阿历克斯·皮尔斯,你为什么会来这儿?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为什么在用查询台就能回答的问题浪费我的时间?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方法了。你最后一次回牙买加是什么时候?不算真正的问题,但你像个从没去过或者不能回去的人。看上去怎么样?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那么说只是想看看你会怎么样。现在我知道看上去怎么样了。一路来到莱克斯岛,皮尔斯,你到底动用了多少关系?等一等,别告诉我。我自己会查出来的,就像我看透你和牙买加那样。你问你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