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8页)

“就喝茶好了。”

斯特莱克看见查德把那只没受伤的脚放在座位旁的一块小铜牌上。轻轻一压铜牌,曼尼便又从厨房里出来了。

“曼尼,请来杯茶。”查德带着他惯常所没有的热情说。年轻男子又消失了,还是那样阴沉着脸。

“那是圣迈克尔山吗?”斯特莱克指着挂在火炉旁边的一幅小画问道。那是一幅稚朴的画作,好像是画在硬纸板上的。

“是阿尔弗莱德·瓦利斯的作品,”查德说,又闪现出一阵热情,“风格简单……原始而稚朴。我父亲认识他。瓦利斯是在七十岁才正式开始绘画的。你熟悉康沃尔郡吗?”

“我是在那儿长大的。”斯特莱克说。

然而查德更感兴趣的是谈论阿尔弗莱德·瓦利斯33。他又提到那位画家是在晚年才发现自己真正的专长,接着便开始长篇大论地阐述画家的作品。斯特莱克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但查德并未发觉。出版商不喜欢跟人对视。他的目光从画作游离到砖屋内部的各个角落,似乎偶尔才会扫斯特莱克一眼。

“你刚从美国回来,是吗?”斯特莱克趁查德喘气的机会问道。

“是的,开了三天的会。”查德说,那股子热情消失了。下面的话好像只是在重复他的老生常谈,“充满挑战的时代。电子阅读设备的出现改变了游戏规则。你读书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有时候读。”斯特莱克说。他房间里有一本破破烂烂的詹姆斯·艾罗瑞34的作品,本来打算花四个星期读完的,可是大多数夜晚都累得难以集中精力。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在平台上没打开的行李箱里睡大觉。那本书陪伴了他二十年,但他已很久没有翻开。

“我们需要读者,”丹尼尔·查德喃喃地说,“读者多一些。作家少一些。”

斯特莱克很想回敬一句,是啊,至少你已经摆脱了一个,但他克制住了这个冲动。

曼尼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亮晶晶的带腿的有机玻璃托盘,他把托盘放在雇主面前。查德探身把茶倒进高高的白色瓷杯。斯特莱克注意到,查德的皮革家具不像他办公室的沙发那样发出令人恼火的屁音,可是话说回来,价钱估计要贵上十倍呢。查德的手背还和公司晚会上时一样红肿,惨不忍睹,在头顶上悬空的二层楼底部的内置灯光映照下,他显得比上次在远处看到时苍老。大约六十岁了,但是他深陷的黑眼睛、鹰钩鼻、薄嘴唇,严厉中透着英俊。

“他忘记拿牛奶了,”查德审视着托盘说,“你要加牛奶吗?”

“要加。”斯特莱克说。

查德叹了口气,他没有再去按地板上的铜牌,而是挣扎着靠那只好脚和双拐站起来,转身朝厨房走去,留下斯特莱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那些跟丹尼尔·查德共过事的人觉得他古怪,不过妮娜曾形容他精明世故。他对于《家蚕》的控制不住的恼怒,在斯特莱克看来像是一个过度敏感、判断力有问题的男人的反应。斯特莱克想起那天纪念日晚会上,查德嘟嘟囔囔讲话时人群中出现的轻微的尴尬感。一个怪人,很难读懂……斯特莱克的目光往上移动。雪轻轻地落在大理石天使上方的高高的透明屋顶上。斯特莱克想,为了防止雪堆积起来,肯定想办法对玻璃加热过了。他又想起奎因,被捆绑着掏空了内脏,在一扇拱形的大窗户下受到炙烤,渐渐腐烂。他像罗宾一样,发现泰邦府高耸的玻璃天花板令人产生了不快的联想。

查德从厨房返回,拄着双拐走过来,手里晃晃悠悠地端着一小罐牛奶。

“你可能纳闷我为什么请你上这儿来。”查德重新坐下来,两人终于端起了茶,他才说道。斯特莱克让自己露出一副欣然接受的表情。

“我需要一个我能信任的人,”查德不等斯特莱克回答,就兀自说道,“一个公司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