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夜船(第2/11页)

金性坚摸索着把打火机揣回裤兜里:“怎么了?我们在海上,这自然是遇了风浪了。”

莲玄扒着上铺的铁栏杆,把脑袋直伸到了金性坚的眼前去:“这么大的轮船,遇了风浪也没关系吧?”

金性坚没回答,船舱外的哭爹喊娘声替他回答了。

这一夜,轮船是遇上大风大浪了。

莲玄挣扎着跑去打开门,借着外头走廊上的昏暗灯光,就见乘客们各自提了行李,乱纷纷地往前跑。这情形是很明了了,他也无需多问,回转身从床底下拖出皮箱,抬头唤道:“下来下来!这回危险了!”

金性坚下床穿鞋,系好鞋带刚要直起腰,便被莲玄一皮箱顶了出去。他踉跄几步撞进了走廊中的人群里,好在众人都忙着往前跑,也没人怪罪他。而莲玄紧随其后跟了上来,边走边问身边的乘客:“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乘客慌慌地答道:“不晓得不晓得,反正这船上预备有救生艇,还是先到小艇旁边最安全。”

说完这话,那乘客向前一钻,钻了个无影无踪。莲玄见状,也要加快速度,哪知这时前头来了这轮船上的大副——这船虽然是比利时籍,但是船员之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这大副也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同胞,放开大嗓门说起中国话,乘客们听得分外明白,情绪立时镇定了许多。原来那大风大浪已经和缓了些许,乘客们顶好是集合在这里等待消息,无事的话,过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一旦有了事,也可以立刻排队上甲板去。

大副字字句句都说得有理,这头等舱里的乘客也都算是明理的,果然就整整齐齐地互相挨着站立了,也不说话,只听舱外那风雨呼啸的声音,偶尔脚下猛然一晃,便互相扶持着稳住身体。

莲玄和金性坚靠边站着,无巧不成书,挨着莲玄的女士,正是白天痛骂过他的妇人。那妇人认出他来,下死劲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无论地面如何摇晃,都坚决不肯倒伏向他,实在稳不住了,也一定要倒向另一侧的西装少年去。可那西装少年又并不愿意发挥绅士精神,把满怀心思都放在了左手边的小姐身上。那小姐笔直站着,虽也要身不由己地随波摇晃,但并不大呼小叫,只是微微垂了头沉默,及肩的秀发披散下来,让人也瞧不清她的面孔。

她既是默然无语,西装少年便得了意,抓紧机会一波又一波地往她身上磨蹭,一只手暗暗伸出去,他摸到人家的手,老实不客气地便是一握。

握住之后,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手很凉,也有点硬。

拇指搓过手背的皮肤,他确定这手绝非假手,但是皮肤尽管柔软,骨骼关节却是僵硬,手指有伸直了的,有弯屈着的,树枝一样扎扎杈杈。

他莫名其妙,扭头去看对方:“小姐,小姐,您还好吧?”

就在这时,船舱外响起一声炸雷,走廊里的灯光骤然一闪又一灭,少年立足不稳撞向了她,把她撞得身体一歪。及肩短发顺势一甩,她在闪烁灯光中露出了惨白的脸!

面孔惨白,双眼却是血红地向上翻着,暗红血渍纵横于额头鼻梁,她微微张着嘴,吐出了青紫色的舌头来。

少年看得清楚,并且险些和她贴了个脸。一口冷气吊上去,他在几秒钟之后,才发出了第一声惨叫:“死人啦!”

他且喊且躲,而那女尸直挺挺地倒向人群之中,众人听见“死人”二字,已经怕得要命,猛地见这死人竟然扑向了自己,越发骇得大乱,有人当场昏了过去,有人踩着旁人的脚背逃避。一时间,船舱出口堆起了人山,大副见势不妙,急得带着水手连拉带拽,硬把这座人山拆了开来。

幸而在人山解体之时,风浪也平了。

走廊内的电灯尽数亮起,乘客们远远地散开来,只留那具女尸躺在地上。莲玄放下皮箱,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可是刚迈出一步,就觉着腕子一紧,正是被金性坚攥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