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7页)

在那段时间,我结识的人都是一些穿着怪异时髦的诗人、艺术家、哲学家等,我不记得他们获得过任何杰出的成就。他们当中,有一个来自德国北部地区和我年纪相仿的家伙倒是挺让人喜欢,是个又文弱又亲切的人,只要跟艺术有点关系的事情他都很敏感。他被视为未来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我还记得他给我背诵的几首他写的诗作,这些诗句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散发出独特的芳香,带有灵魂的质感。在我们所有的人中间,要说谁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诗人,他或许是唯一的一个。后来我意外地听说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写的书籍当中有一本遭到了恶评,或许是被这些评论吓坏了,这个过分敏感的诗人退出了大家的视野并且落入了一个赞助商之手,这个无赖非但没有鼓励他继续创作,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他推向了彻底的毁灭。他在这个赞助商的别墅里过着一种索然无味的唯美主义的生活,同那些神经质的太太们一起,而且把自己说成一个怀才不遇的英雄,可悲地被引入歧途:他在肖邦的音乐和前拉斐尔派的狂喜中丧失了理智。

我意识到频繁徜徉在这个圈子的危险性,但是后来当我想起这些初出茅庐、衣着反常的诗人时,总会想到他们美丽的灵魂,对此我除了恐惧和遗憾之外并无其他。幸亏我农民的本性才使我免于成为这个圈子的牺牲品。

比荣誉、美酒、爱情、智慧更高贵、更有益处的是友谊。唯有它能帮助我摆脱天生的惰性,并让我的青春丝毫没有受到玷污与损坏,保持着活力,如同朝霞一般殷红鲜艳。我至今还不知道有什么比两个男人之间诚挚率性的友谊更加香甜的东西,在回首过去的岁月时,如果对我的青春时代有种如同思乡之情一般的眷恋与哀愁将我压倒,我想那只是对于我学生时代的友谊的深深渴望,除此别无一物。

自从我迷恋上埃米尼亚以后,我便冷落了理查德。一开始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几个星期以后,我开始感到内疚,我向他坦白了一切。他也告诉我,他早就看出不幸会降临并且为我感到惋惜。我们又重归于好,恢复了一直以来那种率真而又有些嫉妒的关系。在那段时间,我所获得的轻松机敏的待人处事的方法以及日常生活的能力应该说完全归功于他。在他的身心和灵魂当中都洋溢着一种帅气和快乐的气息,似乎生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阴暗面。尽管他聪明而又流于世俗,肯定能意识到我们这个时代的激情与困惑,但这些却与他擦肩而过,对他毫发无损。他走路的姿态,他说话的方式,甚至他全部的为人,都八面玲珑、无忧无虑而且令人无限疼爱。

即便如此,他却并不怎么欣赏我对酒的喜好。偶尔他也陪我一起喝一点,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两杯过后就不胜酒力,对我的好酒量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惊讶。但是当他注意到我处于痛苦之中或者即将被忧郁压垮时,他会为我弹奏钢琴曲、为我读书、带我出去散步。在那小小的户外探险过程中我们总是快乐得像两个小男孩。我记得,有一次,中午时分,我们躺在葱葱郁郁的山谷里互相朝对方扔松果,用虔诚的曲调吟诵虔诚的赞美诗。清澈明快的小溪飞溅起凉爽的水花,诱惑我们脱掉衣服,躺在透心儿凉的水中。这时理查德冒出一个表演哑剧的念头。他坐在一块长着青苔的大石头上,扮演传说中的水妖罗蕾莱,而我要游泳经过他身边,扮演乘船经过的船夫。

他看起来多么像个少女一般娴静端庄,这幅模样弄得本该假装一脸苦相的我忍不住也大笑起来。突然我们听到有声音。是一个徒步旅游者的队伍出现了,赤身裸体的我们只好赶忙躲到从小溪上方凸出的岩岸下面。这一队人喜气洋洋有说有笑,对我们毫不知觉,就从我们附近走了过去,理查德却故意弄出一系列又怪异又尖锐的噪声,他轮换着发出呼噜声、吱吱声、嘶嘶声,那些人惊恐地在路上站住,回过头,朝水面张望,就在他们将要发现我们的一刹那理查德突然从我们的藏身之处跳出来,望着这些有些愠怒的人们,用一种低沉的声音模仿着牧师的手势说:“安详地上路吧!”然后又立刻藏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说:“这也是在玩模仿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