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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在船长室吃晚餐时,布莱克向布朗利报告了医生逐渐好转的消息。

“很好,”布朗利说,“不过以后我不会再派出第六条船了。我可不希望被哪个傻瓜的死亡弄得良心不安。”

“他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仅此而已。”卡文迪什冷淡地说道,“在那样的暴风雪里,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从冰面上失足跌落。”

“依我看,他运气很好。”达拉克斯说,“按说在那种情况下,要么会被浮冰挤碎,要么会被淹死。任何人在那种冰水里待上十分钟,血就会凝住,心脏也会停止跳动。可是这个医生还能活下来。他可真是有上天保佑啊。”

“上天保佑?”布莱克说。

布朗利举起他的一只手。

“不管有没有上天保佑,我说了不会再派出第六条船了。我希望在我的水手捕鱼的时候,这个医生就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船舱里读他的《荷马史诗》,或者画他的素描就好。总之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卡文迪什翻了个白眼。

他说:“这下这个杂种可轻省了。”

布朗利瞪了他一眼。

“医生在这条船上有他自己的工作。卡文迪什,你有你的工作。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午夜换班的时候,达拉克斯和卡文迪什凑在了一起。卡文迪什把鱼叉手拉到一旁,开口讲话前特别注意扫视了一下四周。

“他可能还是会死掉的。这你也懂的。”他说,“你看到他的那副模样了吗?”

“我觉得他是个难搞的傻瓜。”达拉克斯说。

“确实,他很有韧劲。”

“你当时真应该抓住机会,给他一发子弹,送他归西。”

卡文迪什摇摇头,沉默着,好让一个设得兰人从身边走过。

“那么做肯定行不通。”他说,“布朗利对他相当不错,还有布莱克。”

达拉克斯一边点燃他的烟斗,一边望向远处。他们头顶的天空,群星闪烁,好像富有生命一样;一层深蓝色的冰依附在船的索具上,覆盖在甲板上。

“你说他那戒指值多少钱?”卡文迪什说,“我看至少二十几尼,甚至可能有二十五几尼。”达拉克斯摇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好像这个问题不值一提。

“又不是你的戒指。”

“也不是萨姆纳的。在谁手上就是谁的。”

达拉克斯转身背对卡文迪什点点头。

“倒也是这么回事。”

光线昏暗的舱室内,萨姆纳被熊皮和毛毯裹得像襁褓一样严严实实。他也确实发着烧,虚弱得像个婴儿。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最终又陷入昏睡。在海雾之中,船顶着细雨向西北方向行驶。船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大概两英尺的冰。男人们用索针和棒槌清理掉甲板上和船舷的冰层。萨姆纳的意识在阿片酊的作用下漫无目的地漂浮。在他意识中所有流动的幻象都有如可怕、沉重、冰冷的北海海水。那海水压迫他,毁灭他,好像给他的脑子割开了一个十二英寸深的伤口。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但是他的思维就像铁被磁石牢牢吸住一样,只会飘向一个地方。

越过网球场,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黄色建筑物。纷杂的声音大得令人吃惊,屠宰场里的肉也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粪臭。这场景仿佛就是地狱的一角。平均每小时有三十多个印式担架到来,每次大概会有三到四个死伤者。年轻男子多被砍伤或炸伤,他们的尸体会被扔进烟雾弥漫的附属建筑物里。到处都能听到上着夹板的伤者和垂死者发出的尖叫。“咔嗒”一声断肢就被扔进金属槽里。噪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就好像车间或者锯木厂传出的那种声音,好像钢铁咬噬骨头时发出的那种声音。地板都被溢出的血弄得潮而黏腻。酷热永不停息,远处传来炮火的沉重响声,房屋也跟着战栗。团团黑蝇像黑云一样袭来,它们一刻也不停歇,而且无处不落——眼睛、耳朵、嘴巴和暴露在外的伤口上。所有的东西都肮脏得令人难以置信。到处都是哀号,到处都是软语恳求,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粪便——还有无休止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