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Ballade·Op.72

未来与过去

一周之后, 两位音乐家终于固定了远在巴黎的朋友们用得上的联系地址,他们在马略卡的住所从风之屋换到了一所修道院,长期的。

这座位于瓦尔德莫萨的废弃的天主教加尔都西会隐修修道院,是欧罗拉和肖邦在散步时发现的。里面只有一位年迈的女仆、兼职勤杂工的教堂执事和一对西班牙政治难民夫妇。

谈妥居住事宜并未耗费太多时间精力, 等到钢琴到达, 他们干脆而愉快地住进了这里。

修道院附近的风景无比怡人,但由于位置原因, 这里的光线算不上好。

初见它时, 肖邦就用“巨大的棺材”来比喻新住处。尽管宆顶落灰, 陈设简陋,欧罗拉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仅仅一天的时间,她就从小镇上淘来一堆老旧实用的木制桌椅, 替换掉房间里自带的破败藤制家具——感谢主的恩赐,作曲家再也不用咒骂那张可怜瘸腿的小桌子, “哪怕让我点一个音符符头都那么难”了。

室内被收拾得整洁有序,加上普雷耶尔钢琴送到, 封闭且鲜有人打搅的工作环境, 只有风声和鸟鸣做伴,肖邦彻底爱上了这样的工作环境。

没有人群带来的压力, 一个人的焦躁不安又会被随时可见的欧罗拉驱散, 怪异而幽暗的修道院, 正将他的创作灵感无限地加强……

“弗朗索瓦, 我出趟门, 给吉他换个弦, 顺便在多配上几套。”

敲门声让肖邦停下笔抬起头来, 欧罗拉在门框里提起吉他跟他说话。

吉他是那天离开海岸篝火后, 青年给爱人的礼物。

除了钢琴, 吉他时他最喜欢的乐声,刚好她的吉他弹得分外可爱,又刚好给她一样乐器,小键盘可以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当然,钢琴运来之后,他工作的时候,她也能不那么无聊。

“去吧,亲爱的,我这里正好要最终定稿,就不陪你去镇上了。”

“没有关系,路程也不算远,就当作是独自散步。”

“等你回来,我弹琴给你听。”

“就这么定了哦。”

肖邦刚准备继续修订手稿,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转过身叫住要离开的欧罗拉。

“亲爱的夫人,能不能拜托你……把我锁起来?”

“啊?锁什么?”

青年将笔尖对准房门,声音纯净如透明水晶。

“锁好它——别让我出去,除非你回来;也别让任何人见我,除了你。”

欧罗拉抱着吉他站在屋檐下。她伸出手,如柱的雨水被她的手指分成两段,顺着指缝,在手背汩汩流下。

雨是突然下下来的,镇上的小道早已被匆忙躲雨的人群踩出泥泞。她十分庆幸这次旅行没有佩蒂特陪同,否则等她回到修道院,嬷嬷哭诉她裙子悲惨遭遇的话一定能回响成一出交响曲。

虽然是阵雨,看样子也还要下一会。

欧罗拉收回手,在裙摆上蹭干手心里的水。她此刻分外怀念现代的女性装束,至少穿着裤装不会被守旧的小镇居民视作另类——她可以痛快地冒着雨回家。

不对,手里还有吉他。

欧罗拉只好彻底放弃这一念头,安静地倾听雨水坠落的声音。恍然间,她眼前浮现出曾经巴黎的某个雨夜——雨刚开始时,她拉着肖邦在街巷里奔跑。找到避雨处后,她在他身边枕着雨声入眠。等她醒来时,他为她隔开了头顶的雨水……

明正言顺地和肖邦一起来马略卡的意义是什么?

欧罗拉闭上眼。被雨水隔开在咫尺的距离内,绝非不可再见,但她突然从内心开始,发疯似的想他。

弗朗索瓦,你、还好吗?

肖邦坐在桌前,出神地盯着上方的窗子。

墨水在纸上滴出一个黑点,从它干涸的状态来看,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音乐家注意到室内光线变暗、空气沾染上水汽时,他早已错过雨水的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