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Ballade·Op.61

【叙事曲】

放下擦拭身上水汽的干巾帕, 肖邦拉开衣柜,给自己重新换了身行头。

虽然被“放逐”出安亭街38号已快接近一周,青年重新回到二楼这间房子时, 发现里面的陈设都干干净净。即使近日他没有住在这里, 他的房间依旧每天都有人收拾。这让他的已经放晴的心情,又多了几分鸟语花香。

重新踏足这里,是佩蒂特女士的建议。她的原话是“上去换身干衣服,免得着凉”,肖邦忽略她话音中可能存在的讽刺, 只将它当做一种别扭的关心。

毕竟当他打开房门时,房间里的一切都停留在他离开时的样子——除了柜子里多了几件早被折叠好的、他离开前就换下送去清洗的衣服。

住在这里时, 肖邦作为音乐家的那部分完全被禁锢住。除了衣物, 所有和音乐相关的东西在这里根本不会出现, 甚至一些波兰人很私人的物件——比如他的金怀表和那罐波兰泥土,也因担心暴露身份而没有带过来。

如果这次能有好的发展和结局, 他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搬次家, 完完整整地入住这幢小楼。

扣好最后一枚袖扣,肖邦用手指重新理了理头发。水汽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他打开门, 优雅地下楼。

房间给了他一些信心,至少欧罗拉并没有讨厌他,感谢雨天让他有了破冰的可能。李斯特说的果然没错,有时候示示弱、扮扮可怜,的确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或许是受窗外雨声的衬托, 欧罗拉在普雷耶尔上弹出的琴声略显沉闷。肖邦停下脚步,倚在楼梯扶手上欣赏她的钢琴。

旋律音色很稳,手臂的力量传输到指尖, 每一个音既不漂浮也不过响,却有着足够的份量。

一片片的雪花悠悠飘落,冬风一扬,它们便迎面砸在脸上,慢慢融成水,顺着皮肤的弧度滑下,找到唯一的缝隙后钻进脖颈里,遗下一片冰凉。

听着听着,肖邦的眉渐渐蹙起。

这是一首他从未过耳的曲子,确切说连曲谱都没见过。曲式不难辨认,是他在沙龙里弹得颇多的夜曲。他微妙的情绪并不是因为欧罗拉弹得不好,相反,她的演绎是精准而贴切的。

肖邦只是不喜欢这旋律。

半音的切分音的配比,像是一种精致雕刻的心情。但将其转换,不论是赋予指尖还是耳朵,走起来很不顺,听起来很难受——并非是不悦耳的,不可否认,它甚至有着另一种风格的美。青年感觉仿佛在大雪中艰难地跋涉,脚下的厚雪在一步步的前行中吞噬着他双腿的力量。他划着身上最后一根火柴,在凛冽的风中露出一闪而过的微笑。火焰熄灭之后,在那片冰冷的白色里,只有他沉沉的呼吸声扩散成余韵。

欧罗拉究竟经历过什么?

为什么这种窒息无比的情感是那么真实?

心脏皱成一团乱麻,青年冲过去,稳稳地占据少女身边的位置,抓住她正准备放下的手。

掌心的热度终于让他从那片抑郁的寒白中逃离出来。他加重手指的力度,盯着键盘调整呼吸。

“欧罗拉,这种带着西伯利亚冬天呼吸的夜曲以后不要弹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对话……

“听者,我永远不会让把你一个人留在大风雪里——没有绝望,懂了吗?”

青年没有去看少女的眼睛,没有看到她的惊愕与震动。

他双手附上琴键,凭着方才夜曲里的余韵般的心悸,重新在键盘上创作出另一首新夜曲的开头。

“我喜欢在夜曲里添上忧郁的颜色,但忧郁应该是有限的……”

他停下演奏,闭上眼冥思,而后在琴键上快速运指,在朦胧里开出一朵希望的小花。

“我喜欢这样的结尾。欧罗拉,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可以忧郁,但绝不会绝望。”

二十岁的拉赫玛尼诺夫写下《a小调夜曲》时,这种曲式早已衰微,他用它和童年时弹过的肖邦对话,落笔却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