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夜(第2/6页)

其实沈泰誉已经悄悄察看过了,成遵良和石韫生就坐在山道的转角处,远离众人的视线,耳鬓厮磨,喃喃低语。出于脱身之计,他对山道周围的地势作了一番周密的考察,对断裂的部分了如指掌,那里确实没有岔路,要想逃脱,除非生出翅膀。

“恋爱真的让人忘乎所以?甚至忘记生、忘记死?”沈泰誉打岔道,“石大夫也同样无畏吗?她对此刻的处境全然无惧?”

“她还是很怕的,可是我得想方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快乐起来,即使这快乐稍纵即逝,”成遵良诚恳地说,“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太珍贵,或许是死亡将我们分开,或许是牢狱将我们分开。总之,我无法长伴她的左右——人们常说,爱情,就是做菜和做爱,这两样,不管是在地震中横死,还是进入囚牢,我都无法为她完成,所以,我想尽可能多地陪伴她,跟她说说话……”

“我理解,”沈泰誉点点头,“不会有人去打扰你们的,大家都吓得要命,风花雪月的事,也只有你和石大夫才有心境去体会了……”

“大家可能都是将死之人,生死已无从把握,”成遵良道,“而我,是濒临双重的绝境,一是死,二是囚牢之灾。重压之下,反倒豁出去了……”

沈泰誉分了神,没有认真听成遵良的感叹,他侧耳细听,汹涌的水面传来隐隐的声响,那是什么?他站起身来,警觉地竖耳静听,生怕水位上涨,导致不可逆转的可怕后果。

“什么声音?”成遵良也留意到了,满面狐疑。

沈泰誉没有说话,三两步奔下坡道,奔到河边。成遵良噔噔噔跟着他,一路狂奔过来。沈泰誉极目远眺,可是天色灰黑,他什么都看不见。那声响却是愈发近了,近了,更近了。

“好像是,船?”沈泰誉不太确定。

“有人来救我们?”成遵良的表情难以置信。

沈泰誉默不作声,突然,他转过身来,跑回山坳,找了一堆木棍什么的,一根一根地点燃,分别塞到大家的手里。

“快,挥舞,大叫!”他语焉不详地指挥着。

一群人依照他的指示,站到了山头上,举着带火的木棍,挥动着,拼命叫喊着。成遵良甚至不顾阻拦,疯狂地点燃了一床被褥,用木棒支撑起来,大力晃动着。

那响动近在咫尺了,几乎可以看到船身的轮廓,很小很尖的船头,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快艇!

成遵良虽然没有在快艇上,却始终感到轻微的眩晕,晕船一般的。快艇无法完全靠岸,山坳到岸边,需要经过一段泥石填塞的窄路,因此转送老人和孩子的任务就落在了沈泰誉和成遵良的身上。成遵良背着一位老太太,沿着陡峭险峻的山路往下走,喘息着,心跳加剧。遍山都是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真像是狗尾巴。满世界的狗尾巴都在他的眼中晃动着,晃得他头晕眼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如此紧张,犹如世界末日,啊不,是盘古开天——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地震没有击倒他,沈泰誉的火眼金睛没有击倒他,可是,一艘救命的快艇,却着着实实地,让他心力交瘁。

沈泰誉就在岸边,与一位救援人员进行着简单的交谈。沈泰誉的妻子从成都出发,一路找寻他的下落,此时就在映秀镇。沈泰誉请求救援人员代为传递自己的音信,他全身上下掏摸着,没有找到什么信物,末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救援人员,拜托他带给自己的妻子,以示平安。成遵良茫茫然地听着,那些话,仿佛失去了意义,变成了细微的碎片,就像风一样,从他耳边一阵一阵地刮过。他失魂落魄地回过身去,继续到山坳里,把老年人一个一个地背下来。

老人、孩子,以及两名疯妇被排到转运的前列,快艇运载量十分有限,已经转送了一趟,岸边依旧站满了焦急等待的人。成遵良放下背上的老人,随手抹了一把汗,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擦额头的汗水,他扭头一看,是石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