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昼(第2/13页)

“你抱着他吧,”沈泰誉像甩掉烫手的山芋一样,直往顺恩的怀里塞,“他太软了,我这心里头,直打哆嗦……”

“没做过爸爸,难免手生,”顺恩接过来,扑哧一乐,“咱俩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我也没做过妈妈,还不是硬着头皮上啊!”

“你也没有孩子?”沈泰誉问道。

“被一个男人耽搁了青春,失去了结婚生子的机会,从此,就再不能够了。”顺恩摇晃着低声啜泣的孩子,淡淡道。

这话有些荡气回肠了,沈泰誉噤声,不明白顺恩何以跟他说到这样深刻的私隐之事。

“刚才你说,你已婚,无子嗣?”顺恩忽然问道。

“是的。”沈泰誉点点头。

“你的妻子不理解你?你们之间的感情,早在很多年以前,已经破裂?但是基于一些强大的客观因素,你们仍然不得不维持法律角度的婚姻?”顺恩一连串地问着,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揶揄的笑容。

“呃?”沈泰誉错愕。

“我懂男人,我知道你们最喜欢的,就是偷情的刺激。”顺恩接着说。

沈泰誉震惊不已,顺恩的话,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她的口气,不像是穷乡僻壤的乡村旅舍老板娘,而是历尽沧桑、饱尝背叛之痛的都市俏佳人。

“莲莲是去给你采蘑菇吧?”顺恩道。沈泰誉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说什么?

“她是想让大家打打牙祭。一直吃蔬菜,尤其是黄瓜,嘴里都淡出鸟儿来了,蘑菇毕竟是新鲜品种,尝尝鲜也是好的。”沈泰誉表面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莲莲是挂着你的,”顺恩锲而不舍地说下去,“她见你这几天吃东西尽让着别人,着急得不得了,都念叨好几回了,说你脸都瘦一大圈儿了,说你这身胚,白水就青菜的,哪里支撑得下去?”

“莲莲是个好姑娘。”沈泰誉尴尬得很,顾左右而言他。

“这孩子是死心眼,一根筋,跟我当年一个样,”顺恩弯下腰,把渐渐睡去的摇摇放到草垫上,“我真担心她会走我的老路,一条道走到黑,往死胡同里钻,朝悬崖底下跳,怎么都不肯回头!”她的每一句话,都是浓缩版,意韵丰富,意味深长。沈泰誉做声不得。

“那一年,我想想看,我是十七岁吧?应该就是莲莲这样的年龄。瞧,年年想着,天天念着,反倒把自己给弄糊涂了,”顺恩的表情有些迷惘了,“那个男人,跟你差不多,四十来岁,用时髦话来说,是摄影发烧友,背包客,路过我家住的那个村子,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我伺候了他十来天,临走,他说一定回来娶我,他说他有老婆,没有孩子,他老婆娘家势力很大,离婚估计有难度,让我耐心等着他——我倒是耐心十足,为了他,离家出走,背叛了我的父母亲,独自一人,在他必经的山坳口开了间旅舍。他要是回来,一上山,第一眼就能看到我。结果怎么样呢?我众叛亲离地傻等了他二十几年了,就为了一句信口开河的戏言!”

“他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沈泰誉字斟句酌,谨慎地复制了言情片里的台词,免得出言冒失误伤了顺恩。

“没错,我也是这样欺骗自己的。开初,是爱与信任,后来,是习惯,惯性驱使,以及一点点的不服输,到了现在,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连那个人的长相,其实都记不太清楚了,还是坚持等着他,”顺恩自嘲地轻笑,“若不是这样哄着自己的话,我早晚会为自己的愚蠢而崩溃,因此,我得撑着,死撑下去,让全世界的人,包括我自己,相信我的等待是值得的,是为纯洁的爱情而作出的牺牲。”

沈泰誉暗想,所谓情圣,其真相恐怕不过如此。所谓的执迷不悟,不是当真被蒙蔽,亦是不得已的选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