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夜(第3/9页)

“击掌?”沈泰誉突然孩子气发作。

“一言为定!”莲莲伸出手,与他击掌。

两个人都笑了。

这一瞬间,沈泰誉想起自己十八岁出门上大学,在成都到处乱转的情形。那时的他,傻头傻脑的,以为中国的每一座城市,都跟谍战电影里华丽的夜上海差不多,酒吧里琥珀色的灯光、高脚杯里轻摇的美酒、Zippo打火机里冒出来的蓝色丝绒般的火苗、忧伤的爵士乐、少女的大篷篷裙。提到办公室,他的脑中闪过的是一连串半生不熟的商标,纳尔逊钟表、埃斯姆椅子、黑色自动打字机、象牙色金属软百叶窗——他的想象不知是从哪本小说里得来的,完全是好莱坞似的,以至于下了长途汽车,他惊慌失措,以为自己下错了站。这是成都吗?这就是成都吗?这真的是成都吗?他反复询问车站的工作人员。傻B!人家翻个白眼。

年少时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在汶川的那个家,离开负心的父亲、白骨精一样的继母,以及两个骄横跋扈的异母弟弟。至于去哪里,是成都,还是别的地方,是城市,还是乡村,他都是浑浑噩噩的,没有太多的设想与勾画。相形之下,莲莲是多么不同,她是有备而来的。她是怀着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野心的,她是详细周密地制订了实现理想的步骤的。只不过,那野心是小小的,没有侵略性的,那理想也是小小的,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可是,她有机会完成她的人生目标吗?那座承载了她青春梦想的城市,依旧风轻云微、车水马龙吗?它还好吗?

“沈大哥,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了?”莲莲淘气地用手指在他呆怔的眼前晃了晃。

“我在想——成都……”沈泰誉欲言又止。

“你是担心成都有事吗?”莲莲注视着他。

“这么多天了,没有任何的音信,到底是怎么了?”沈泰誉蹙紧眉头,“我的同事,我的妻子,他们都在成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这几天,他无数次地想到关锦绣,这个他拼尽全力去爱惜,却被她拼尽全力来伤害的女人,她还好吗?

“沈大哥,你结婚了吗?”莲莲仰起尖尖的下巴,一脸稚气地问。

“莲莲,你以为你的沈大哥还处在满大街追女朋友的无厘头阶段吗?”沈泰誉笑起来,“我已经快到四十岁了!”

“四十岁很可怕吗?”莲莲道,“网上说,成熟的男人含金量最高,像那个什么,杨振宁?是叫杨振宁吧?八十多岁了,还可以娶到二十几岁的姐姐!”

“莲莲,你用八十几岁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跟我作比较?”沈泰誉大笑了,“你这是在恭维我?还是在讥讽我?”

“沈大哥,如果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莲莲直言不讳,“如果我们注定要在这里困守一辈子,那么,我嫁给你。”

沈泰誉心里一恸,他捏捏莲莲的鼻子,爱怜地说,“小傻瓜!”

“你是答应我了?”莲莲抬抬下巴。

“不是世界毁灭,而是一场大地震,”沈泰誉转移话题,“你是汶川人,不会对地震没有概念吧?”

“除了偶发的小地震,我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地震。”莲莲如实说。

“一九七五年底到一九七六年初,汶川曾经是重点防护地点,”沈泰誉道,“我记得那时每到晚上,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必须住防震棚,晚上有巡逻队的队员戴着袖标,挨家挨户地巡查。”

“结果是唐山也发生了地震,对吧?”莲莲道。

“是的,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地震,”沈泰誉叹口气,“在茂县,过去已经有过一次强烈地震,叠溪海子你去过吗?近万条生命和一座顷刻被淹没的繁华古城,成就了‘中国最美的地震遗址’。”

“叠溪海子我听说过,但是没有去过,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河对面的镇子。”莲莲如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