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6/8页)

然后他想到了答案。那是仇恨。

她恨他。但他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英国军官。那她就是恨英国人了。而她的仇恨给了她力量。

范德姆突然觉得很疲惫。他重重地坐在走廊里一张长椅上。他又该从哪里获得力量呢?疯狂的人很容易变得强大,而在索尼娅的仇恨里就有一丝疯狂的痕迹。他没有疯狂可以慰藉。他冷静地、理智地思考着眼下生死攸关的局势。他想象着纳粹军队进入开罗,盖世太保出现在街头,埃及的犹太人被赶进集中营,无线电波中回荡着法西斯的宣传内容……

像索尼娅这样的人看到埃及处在英国人的统治下,以为这就是纳粹主义了。事实并非如此。但如果试着通过索尼娅的视角来看待英国人,这样的说法有一定合理性:纳粹分子说犹太人是下等人种,而英国人说黑人犹如儿童;在德国没有出版自由,而在埃及也没有;而英国人和德国人一样,有自己的秘密警察。在战前,范德姆有时会在军官食堂里听到希特勒的政治理论得到热烈拥护:他们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个法西斯主义者,而是因为他曾经是一个陆军下士,未参军前是个粉刷匠。残暴的人到处都有,而有时他们成为当权者,你就必须和他们作斗争。

这是比索尼娅更理智的看法,只是不够鼓舞人心。

他脸上的麻醉药开始退效了。他能感觉到清晰而锐利的疼痛横穿脸颊,像刚被火烧过一样。他意识到他的头也很疼。他希望杰克斯安排释放索尼娅花的时间能长一点儿,这样他就能在长椅上多坐一会儿。

他想到了比利。他不想孩子早饭时见不到他。也许我能熬到早上,然后送他去学校,然后再回家睡觉,他想。在纳粹统治下比利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会教他歧视阿拉伯人。他现在的老师并非非洲文化的拥戴者,但至少范德姆能做点什么来让他的儿子明白,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并不一定是愚蠢的。如果他在纳粹的教室里举起手来说“老师,我爸爸说一个愚蠢的英国人并不比一个愚蠢的阿拉伯人聪明”,会有什么后果?

他想到了艾琳。现在她虽然是个被包养的女人,但她至少能选择她的情人,而且如果她不喜欢他们在床上所要求的,她可以把他们踢出去。在集中营的妓院里,她不会有那样的选择……他打了个寒战。

是的,我们并不太令人敬佩,尤其在我们的殖民地。但不管埃及人明白与否,纳粹却是更加可怕的。这值得为之而战。在英格兰,公平和正义在缓慢进步;在德国,则是大踏步后退。想想你爱的人们,事情就变得清晰起来。

从这里汲取力量吧。再多保持一会儿清醒。站起来。

他站了起来。

杰克斯回来了。

他说:“她有恐英症。”

“长官,您说什么?”

“索尼娅,她痛恨英国人。我不相信沃尔夫是她偶然遇上的。我们走。”

他们一起走出大楼。外面天还黑着。杰克斯说:“长官,你很累了——”

“是,我是很累了,但我头脑还清醒,杰克斯,送我去警察局总部。”

“是的,长官。”

他们开动了汽车。范德姆把香烟盒和打火机递给杰克斯,后者一只手开着车,用另一只手替范德姆点烟。范德姆没法吸气:他能把香烟夹在唇间吸进烟气,但不能用力吸气把它点燃。杰克斯把点燃的烟递给他。范德姆想,我想要杯马提尼来搭配香烟。

杰克斯把车停在警察局总部门外。范德姆说:“我们要找探长的上司,不管他们把这职位叫什么。”

“我想这个时间他应该不在吧——”

“是不在。去要他的地址。我们去把他叫醒。”

杰克斯走进大楼。范德姆透过挡风玻璃凝视着前方。黎明快来了。星星闪烁着逐渐消失,天空此时已经不那么黑,更像是灰色。已经有人在街上走动。他看见一个男人领着两头驮着蔬菜的驴,应该是到集市去的。宣礼员还没通知开始早上的第一次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