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8页)

她母亲打电话过来,告诉她沃伦出事了的那天早晨,米娅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话了。

前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雪,沃伦和汤米·弗洛尔蒂深夜回家——至于两人去了哪里,她母亲没有说——转弯时车速太快,汤米的别克滑出去翻了车。米娅没敢记住的细节是:车顶被压扁了,救援队不得不像开罐头那样把别克切开,沃伦和汤米都没系安全带,汤米·弗洛尔蒂在医院躺了很长时间,肺部被刺穿,脑震荡,断了七根肋骨。他家就住在米娅家后面的小山上,和沃伦是多年好友,还曾经喜欢过米娅。米娅只知道开车的是沃伦,而现在他已经死了。

机票很贵,但她不想等待,哪怕只等几个小时。她希望早点回到她和沃伦一起长大、游戏、争吵和筹划未来的那座房子,可他不会再在那里等她,也不会再次踏入家门。她想要跪在他死去的那片冰冷的地面,想要回到父母身边,这样就不必独自一人被可怕的麻木吞噬了。

但是,当她乘出租车从机场回到家,刚跨进门,她的父母就愣住了,盯着她隆起的腹部,那里已经变得很大,连外套拉锁都拉不上了。米娅的手悬停在腰部,似乎觉得用一只手掌就能遮挡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一般。

“妈妈,”她说,“爸爸。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厨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像灰丝带一样缠在她的脖子上,令人窒息,她觉得时间似乎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告诉我,”她母亲说,“我们应该怎么想。”

“我的意思是——”米娅低头看着肚子,好像假如不看着,它就会消失似的,“这不是我的孩子。”里面的孩子狂躁地踢了她一脚。

“你说什么?不是你的孩子?”她母亲说,“怎么会不是你的孩子?”

“我是给别人代孕的,为一对夫妇代孕。”米娅试图解释:瑞恩夫妇,他们多么善良,多么想要孩子,生下孩子后他们会多么高兴……她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多么努力地帮助他们,仿佛这是一项慈善事业,完全没有私心,等同于向穷人施舍食物和收留流浪狗。可她母亲马上就明白了。

“这个瑞恩家的人,”她说,“你是完全出于好心才帮助他们的?”

“不,”米娅承认,“他们会付我钱,等孩子出生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围巾和帽子还没摘,一道灰色的泥水沿着靴子流到油毡地面上。

她母亲转身走向门口。“我受不了了。”她说。走进客厅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来到楼梯脚下,她母亲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嘶叫,好像一条毒蛇朝米娅吐出信子:“你弟弟死了——死了,你知道吗?你就这个样子回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跺脚声。

米娅瞥了一眼父亲。过去,每当她打破东西或者用母亲给她买衣服的钱买了胶卷的时候,她母亲会怒气冲冲地回自己房间去,把米娅和她父亲留在客厅,父亲会捏捏她的手,小声说“我们可以买新的”或者“让她冷静一小时,然后你再去道歉”。有时则更简单:“修好它。”可这一次,父亲没有握住她的手,也不和她说“修好它”,反而凝视着她的肚子,好像不肯看她的脸,他的眼睛是湿的,紧咬着下巴。

“爸爸?”她终于说,在如此持久而锋利的沉默中,她宁愿大声喊叫出来。

“我不相信你竟然会卖掉自己的孩子。”他说,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他们没有让她离开,但当她把外套挂进门厅的衣橱,把行李放在她的旧卧室之后,他们也没对她说话。晚饭时,她坐在桌边的老地方,母亲在她面前搁下一只盘子和一把叉子,父亲给她盛了一碗邻居送来的炖菜,但他们始终不主动和她说话。当她问:葬礼什么时候举行?他们看过沃伦了吗?父母的回答也极尽简略。米娅最终放下了一直拨弄着面条和金枪鱼的叉子。冰箱里还有一大锅炖菜和好几盘锡纸包好的烤箱菜半成品,都是邻居们送来的,他们似乎希望通过这种最务实的方式表达对死者家属的同情,给予他们最实用的慰问,但他们进来时,似乎没人敢看沃伦在窗边留出的那个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