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6页)

听了母亲对新房客的描述,比起米娅的“艺术家”身份,穆迪对她女儿的“聪明”更感兴趣。母女俩搬进新居之后,没过几天,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决定骑车过去一探究竟。他的自行车是一辆“施文”牌的死飞,还是他父亲很久以前住在印第安纳的时候买的。西克尔高地没人骑自行车,也没人搭公交:大家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坐别人开的车,但是穆迪除外,因为春天时他才满十六岁(开车的年龄),他也不愿麻烦莱克西或者崔普开车载他。

穆迪蹬车出了家门,骑过帕克兰路的一长段拐弯和鸭池塘(他从没在这个池塘里见过什么鸭子,只有一群脾气暴躁的加拿大野鹅),穿过范-阿肯大道和几条轻轨铁路,来到温斯洛路,虽然不怎么到这边来——理查德森夫妇不会让孩子们帮忙照料出租屋的事——但他知道出租屋的位置。穆迪还小的时候,有那么几次,他母亲曾经开车带他经过出租屋,把车停在门口,母亲进去放东西,他坐在没熄火的车里等她时,他会漫不经心地打量院子里的那棵桃树,拨弄车上的收音机。可他母亲也不是经常过去(寻找租户的时候除外),出租屋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房客自己打理。自行车的轮子在人行道的砂岩路砖上颠簸起来的时候,穆迪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进过出租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他也不确定理查德森家的其他孩子是否进去过。

房前的草坪上,珀尔正在仔细地清点一张木床的部件,从街对面骑车过来的穆迪一眼就瞥见了这个穿长裙子、宽松T恤的苗条女孩,T恤上还印着一句他看不太清楚的话,她的头发又长又卷,扎成一条粗厚浓密的马尾,垂在脊背上,似乎随时都能爆开。她把床头板平放在墙根的花坛旁,床栏和两旁的遮板整齐地摆放在相应的位置,如同根根分明的肋骨,看上去就像这张木床刚刚惬意地做了个深呼吸,懒洋洋地躺在草坪上,摊开四肢休息起来。穆迪躲在一棵树后面,探出头去暗中观察,只见珀尔慢慢地踱到停在车道上的一辆四扇门全开着的大众车后面,从后座取出床尾板。他很好奇,不知道这对母女运用了何等高超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技巧,把这么多的木床部件全部塞进这辆空间极其有限的小型车。珀尔搬着床尾板穿过草坪,把它搁在床头板对面时,他才发现她赤着脚,然后,他疑惑地看到她踏进两块板中间的那片长方形空地(就是该放床垫的位置),仰面往地上一倒。

出租屋二楼的一扇窗户“哗啦啦”地被人推开,米娅露出脑袋:“都齐了?”

“少了两块板。”珀尔回答。

“我们会想办法补齐的。不,等等,你先别动。”米娅的脑袋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台相机——真正的相机,镜头粗长,好像一只大锡罐——出现在窗口,珀尔躺在地上没动,盯着被乌云遮住一半的天空,米娅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窗外,调整着镜头的角度。穆迪屏住呼吸,担心相机可能会从她手上滑到她女儿脸上,也害怕米娅可能头朝下坠到草地上,幸而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米娅专注地盯着取景器,脑袋跟着摇来晃去,相机挡住了她的脸,但没有挡住头发,她那一头暗色的卷发看起来就像笼罩在相机周围的黑色光环。后来,看到洗出来的照片,穆迪的第一个感想是,珀尔就像一块精致的化石,曾经是一只被远古巨兽吞进腹中的小动物,几百万年后,巨兽化为骨架,化石显露出来。他还觉得她像个展开翅膀仰卧着休息的天使,可是,再端详一阵,他又改变了看法,认为她无非是个在一张绿色的大床上睡觉的普通女孩,或许还在等待她的恋人走过去,躺在她的身边。

“好了,”米娅对楼下喊道,“拍完啦。”她滑进窗户里,珀尔坐起来,望向街对面,两道视线直射在穆迪身上。他的心跳一下子变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