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双飞西园草(五)(第2/3页)

道一这两年享誉洛阳,有人赔罪道:“这里杯盘狼藉的,让师父见笑。”

檀涓避嫌不成,无奈笑道:“散席了,你和我找个清净地方说话。”

“我暂住永宁寺了,这就要回去了,”相比众人的局促,道一倒意态自如,对众人致歉道:“是我唐突了。刚才路过,听见楼上乐曲精妙,便来看一看。近年的北曲杂糅胡风,多用西域乐器,常做杀伐之音,鼓噪嘈杂,不同于南曲清丽柔婉,听起来其实有些累耳朵。”

他谈起南音北调,话题便融洽多了。众人甚为叹服,“原来道一和尚不止佛法精通,还懂乐理?”

有人腾出座位来,道一略作推辞,便坐了下来,笑道:“时人好声色,不好义理,我虽然是出家人,也不能免俗。”他转眸一看,身侧的谢羡若有所思,道一微微一笑,低微的声音道:“谢录事刚才听得认真——阶前丝竹虽嘈杂,不似南湖湖小听?”

目极同思故山断,涕危共在异乡零。

谢羡猛然想到这一句,冷汗涔涔的,哪能接话,唯有不自然地对道一笑笑,说:“这曲子……轻缓婉转,如同清风拂面,果然不俗。”席间刘应湲、檀涓等人仿佛被这一曲触动了心事,各自沉默不语,心头是怆然还是畏惧,便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心怀叵测——薛纨眼神闪动,显露出几分了然的哂笑。他刚才在隔壁凭栏望雪,瞧见道一进来,才跟来看个究竟。在一旁冷眼盯了道一半晌,他嘴角一扬,说道:“道一师父凌霄之姿,怎么也肯为人作耳目近玩?”

恰有人来敬酒,道一指尖捻着耳杯,淡淡瞥了薛纨一眼,“我不会舞剑,只能弹琴以待宾客。”

这是讽刺他御前舞剑换来的官职,薛纨只洒然一笑。座上有御史梁庆之,借机揶揄道,“琴弹得,酒也喝得?”

“陛下没有禁僧尼饮酒,当然喝得。”

“妓也狎得?”

“梁御史好狎妓,我不好这个。”

梁庆之哈哈大笑,“琴弹得,酒喝得,狎妓也未尝不可,这个和尚我都想当了——难道不是以作达之名,性纵恣之实?”

道一随口道:“内止其心,不滞外色,外色不存余情之内,非无如何?御史该净除心垢了。”

梁庆之气得不轻,拍案而起,冷笑道:“你们南人,口齿倒是伶俐,可惜将微兵寡,不堪一击。南曲婉转,不过靡靡亡国之音罢了!”

这一句话,是彻底把座上南人得罪了,谢羡等人既是惭愧,又是愤怒,不约而同瞪住了梁庆之。

道一笑道:“御史既然知道自己口舌不济,何不早早闭嘴,省得再造口业?”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以致连旁观的人都插嘴进来,你一言我一语,唯有薛纨自始至终只在旁边笑着观战,别人要拽他起来一起吵,他摇头道:“我是个粗人,嘴笨。” 后来梁庆之语塞,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薛纨倒是客客气气跟檀涓告辞,也随众走了,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道一嘴上说只是经过,却有意无意惹出这么一场风波,眼见灯花爆了几回,外头雪色莹莹,晨光将至,檀涓有些疲倦地站了起来,说:“你初来乍到,我送你去永宁寺。”

梁庆之等人都被气走了,道一却若无其事,只剩叔侄两个时,他的锋芒瞬间都收敛起来,对檀涓恢复了那副恭谨平静的神色。檀涓领头,二人走到街边,骑了马往永宁寺的方向缓缓而行,檀涓不时看一眼道一略显冷淡的侧脸——想起当初檀家在建康的一公三卿的盛况,真像做梦一样。

他是看不起檀济的迂腐,但对道一这个亲侄子,虽有隔阂,毕竟亲情犹在。 “我当你这两年性子平和了,”檀涓苦笑,“原来还是这样年轻气盛。”

“吱呀”一声门响,震得地上扑簌簌一层落雪。永宁寺僧人提着灯笼探出头来,见是檀涓二人,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请檀涓进去暂歇。檀涓婉拒了,挽起缰绳下了马,借着昏黄的灯看着道一,这才由衷叹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我都节哀吧——洛阳群狼环伺,你还是小心谨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