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6/7页)

“明儿的忆苦思甜大会去不去?”

“不去哪能行,张爱国专门挨家挨户通知的。”

崔老太搓了搓麻绳,眼睛也不抬的说,“这一天天的,不是忆苦思甜就是劳教,不是劳教就是政治夜校,听说还要学别的公社,开一个主席思想学习班呢!”

农民干了一天的活儿,尤其这久天寒地冻,谁都想躺火炕上猫着,偏这些政治学习还不少,不去就是政治觉悟不够,你说她们能乐意?

当然,去了也有去的好处,妇女们坐一处东家长西家短的拉话,能拉出不少趣事儿来,算是不多的集体精神文化生活!至于开场必读的“□□”和人民日报社论,那就当新闻看,听听中央又开了啥会,通过了啥决议……虽然大多数时候跟农民没关,可听听外头的新鲜事儿也没错。

当然,忆苦思甜大会每次都能全队到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参加的人能补贴半天工分,大队部还能补贴一顿忆苦餐,对大多数家庭来说能省一顿口粮,不去白不去!

对于从没听过的幺妹来说,今天的忆苦思甜大会很有意思,全村男女老幼坐满了整个生产队仓库,边上用石头砌起的临时灶台,大锅里烧着水准备做“忆苦餐”。先是老书记上台,带头背了一段“□□”内容,张爱国这才有请“苦主”张乙牛。

张乙牛今年年近九十,说话含糊不清,没牙的嘴里总是往外喷口水,以前在牛屎沟最大的地主,邱大土司家做长工。现在需要跟其他公社其他生产队看齐开忆苦思甜报告会,老书记和张爱国一商量,张乙牛不就是最大的“苦主”吗?

他原本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媳妇儿,长到十五岁那年让邱大土司家一个庶子看上并霸占,他在邱家既要承受没日没夜的劳动压迫,还要看着曾经的未婚妻遭受凌辱,面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可不是最大的苦?!

他经常号称是整个牛屎沟最命苦的人,不止苦,还穷!穷得叮当响的穷,可他光荣啊!

“以前没吃没喝没尊严,现在有苞米吃有高粱酒喝还有房子住,以前……现在……”一通排除句式下来,别说,还挺有听头。

幺妹踮着脚尖,听老头儿含糊不清的话,反正邱家在他嘴里就是万恶不赦的大坏蛋,现在小字辈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过着比蜜糖还甜的生活”【1】,得学会珍惜目前拥有的幸福生活,感谢国家感谢党。

说到动情处,老头儿是鼻涕眼泪一把抓,有几个眼窝子浅的外村嫁来的媳妇儿,已经跟着哭起来了。

崔老太抱着她,小声说:“哭哭哭,这老杂碎的话也能信?我呸!”

崔老太的娘当年也是在邱家当丫鬟的,从老人家嘴里听来的又是另一个版本:张乙牛因为耍钱,耍输了祖传的田地,无奈还是还不起另一个大地主家的欠债,这才把订了娃娃亲的媳妇儿卖进邱家,可刚拿来的卖身钱也不够他赌几天,他最终才进邱家当的长工。

都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是黑是白全凭他一张嘴呗。毕竟,跟他一个辈分的还活着的也没几个了,其他人都耳聋眼瞎,也没那个心力跟他计较。

这样一个老头儿,顾老太也看不上,因为他的宝贝孙子叫张大力,他还是陈丽华的前公爹的老爹。

张家人啥德行,这是有目共睹的。

他所谓的凭自个儿本事挣的两座房子,全他妈胡说八道,是当年打地主分田地时腿脚快抢来的!

其他人也隐约知道些,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甚至有几个小年轻开始发出怪声,或是“嘘”倒一片,或是大声的停不下来的咳嗽。

老头儿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演讲家,不剩一颗牙的嘴巴仿若悬河,说到尾声,高举起颤巍巍的右手,颤巍巍的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2】好吧,别的大家或多或少都不怎么赞同,可这一句,那真是发自内心的同意,一千一万个同意,就连崔绿真也跟着举起小拳头!不止她,全国几万亿老百姓都同意,都发自内心的爱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