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9

“阿衡,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不可以让你爸乘飞机,知道吗。”

那是她的妈妈,很严肃很严肃的表情。

阿衡点头,温柔着眼睛用力点头,她说,妈妈,我记得了。

妈妈揉了她的发,忙着收拾他们的衣物,许久,又一次开口,不许忘,禁令,绝对,对着我,再说一遍。

阿衡看着她,认真地重复,一字一句。

绝对,不可以,让爸爸乘飞机。

像个小孩子,初次学习说话。

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

她的妈妈给了一个拥抱,轻轻,微笑了。

啊,那个呀,你爸爸他……

父亲却在旁边轻咳,喊了一声蕴仪,止了她的话,提起旅行包,拉着她的手,颔首,远去。

母亲看着他们,她的背影,都是暖的。

似乎,在她心中,父母站在同一幅画面中,深深相爱着,完全属于温衡,便是只有这一刻了。

她停滞墓园的坟前,蹲缩了身体,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俊朗,粗犷,正直,汉子。

赐予了她生命的男人,深深爱着温姓男女的她的父亲。

她对他短暂的一生,所有的定位。

哦,还忘了一句。

被自己的女儿害死的可悲男人。

死了,死亡,这词汇的深刻,同样是他教给她的。

甚至,无法辩驳。

他说,不许告诉你妈妈,她该骄傲了,这是属于我们父女的秘密,只有我和我的小阿衡才知道的秘密。

时隔两年,一月八日,她停留在B城的最后一天,未止的寒日又飘起了大雪。

天地,一片苍茫。

碑文上的字迹,早已在雪中模糊不清。

她用手轻轻抹去雪,指尖在凹凸不平的刻字上划过。

从眼中滑过,这她无权参与的立碑人,尽管永远躺在这里的人的血液,赐予她温姓。

未亡人,温氏蕴仪。

不孝子,温思莞,温思尔。

她笑,以为已经是终结,手指移到下一行时,却僵硬了。

孤伶伶的六字,漂亮的楷体,尖锐扎人。

是一遍遍重复篆刻的结果。

温衡 言希代书。

她酸了鼻子,抱住墓碑,低垂的额贴在那一块刺骨的凉上,干净的袖角,沾上雪,骤冷。

她以为,自己只是走了一个转身的距离,放眼,却是一片汪洋恣意的海。

生离别,如果不是离别之时情求不得,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成,离别的时候你我还活着。

不远处,传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在雪地中,厚重而沉闷。

阿衡撒雪铺平脚印,走到反方向的大树后,前方一排碑墓,挡了个彻底。

这种天气,来墓园的人很少。

她轻轻探出头,却看到一行五人的背影。

打着伞,雪色中不甚清晰,只辨得出,两男三女。

他们停止了,站到了她刚才站过的地方。

为首的女人收了伞,抱着的束花,放在坟前。

她的发髻上簪着百花,带着思念的语气辛酸开口,安国,我和孩子们来看你了。

身后的那对年轻男女跪了下来,冰凉的雪地,泣不成声。

这样正大光明的悲伤眼泪,真让人……羡慕。

阿衡看着他们,只记得起无休止的冷漠,似乎,他们离开她时,没有此刻悲伤的万分之一。

沉默的母亲,在她跪在温家门前两天一夜依旧无动于衷的母亲;皱着眉的思莞,最后只说了一句——阿衡,够了。妈妈现在不想看见你。便紧紧关上门的思莞。

思尔看着她,眼中带着悲悯,像是,看到一只小猫或者一只小狗奄奄一息的性命。

她说,我告诉过你的,不要痴心妄想。亲情,言希,友情,在这个肮脏的园子里的,统统不要痴心妄想。

我告诉过你的。

从她手中,高高落下的,是Z大的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