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友的意义(第2/3页)

有一天,我忙完手头的事儿,发现他桌上又堆了一摞空白的明信片,纸质上好。你知道,对一个有书法癖的人来说,面前放一张精美的纸张是多大的诱惑。这就好比一具裸体摆在色情狂的面前,一台裸机摆在程序猿的面前。我忍了好久,还是没有按捺住,开口提了个无耻的要求:

二货,我给你寄张明信片好吗?

他歪着头,一张仿佛四十多岁大叔的老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目光。我早已夺过明信片,吩咐他拿一只笔过来,要最好的那支。

他从笔筒里挑了MUJI的笔给我。这是他为考公务员专程坐了四十分钟地铁到西单买的。结果还是比我差了几十分。没办法,这就是智商的差距。我并不是说我的智商比一般人高,因为我也没考上。

我接过笔,在卡片上笔走龙蛇:

“二货你好,最近好吗,生活感情都挺好吧。我的字写得太大了貌似。咦,真的是这样子呢!你看,写满了。”

真的写满了,就剩地址栏了。我丢给他:地址你自己填吧,填好放邮筒就行了,我走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我才想起邮筒在我回家的路上,他走还得绕远一些。不过我可不愿意大冬天拿着卡片丢邮筒,多冻手。谁寄不是寄,能收到都一样。

我的处女明信片就这样寄给他了。一毛钱都没找他要。想想怪亏的。

这次他收到明信片,高兴坏了,说太好了贤弟还记得我,我请你吃饭。我心说,目的达到了。

但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我住望京,他住八宝山,跑一趟得穿越整个北京城,怪麻烦的。因此,虽然从我离开原单位到今天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们都还没再见过。不过也无所谓啊,干嘛猴急猴急的,是吃饭又不是搞基。

他说:“我可能要去驻站了,伊朗。”

我说:“噢。”又说,“挺好的。”停了会儿又说:“那你可得请我吃顿大餐了。——定了吗?”

“还没定。不过基本没问题。”

我真不知道去一个鸟不拉屎、没有任何亲戚朋友的地方有什么意义。虽然伊朗的鸟也拉屎,但总之这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也不是一点开心都没有,还是有点的吧。但是我说不出来。

我一直觉得,对一座城市的感情,就寄托在这座城市里寥寥几个人的身上。来到一座城,想到谁在这里,或是谁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这座城市就会打上他的烙印。虽然这座城里的人有千千万万,而他只是大海中的一粒沙,但在你看来,那一粒沙大如须弥山,是大海的中心。假如他是个大傻逼,你会觉得这座城市都洋溢着傻逼的气息。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北京吃过这么多家馆子,流连过这么多条街巷,这座城市的根须就因此像无数触角扎入了我的身体,渐渐融化了我的生活,让我对这里生出了亲切和眷恋。却在某一瞬间突然明白,不是的。不是这些馆子和巷子,它们不是活物,只是化身。

真正让你流连不去的,是寥寥几人。你和他穿梭过这些巷子,流连过那些馆子,这座城市才活泛起来,这里的春天才朗润起来,秋天才明净起来。这座城市因此沾染了他的味道,布满了他的气息。他虽然藏身于你看不见的地方,却并没有消失,也没有离开。任你永远不管他,只要你一触,他就动,就微笑,就有温度。

而一旦离去,就不一样了。这里的春天秋天会失色,大街小巷会变冷。因为从前属于活物的一部分,已经不再了。景物依然是一样的景物,但亲切的气息在消散。四季依然是分明的四季,但熟稔的味道在黯淡。于是你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在变空。不是渐渐地蚀空,是突然地一下子没有了。如果对你重要的几个人,都离开了,一座城市就会变成空洞的躯壳,丧失它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