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3页)

那会儿,保罗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几乎被加诸自身的这些义务给压垮了。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以前他之所以受到朋友们的欣赏,就是因为他的自由自在,他那雷鸣般的大笑,对未来的自信。他,金发,高而瘦,走过的时候,姑娘都会转过头来看他,而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们的存在。可是他现在再也没有疯狂的念头,周末不再有爬山的计划,或是驾车去海边吃牡蛎。他克制自己的激情。在亚当出生后的几个月里,他开始想办法不回家。他编造公务约会,其实是躲在离家很远的那些地方独自一个人偷偷喝啤酒。他的伙伴们也都做了父亲,大多数人已经离开巴黎搬到郊区、外省或是欧洲南部某个温暖的国度。有好几个月,保罗又变回一个孩子,不负责任,相当可笑。他有了秘密,想要逃离。可是他对自己也难以容忍。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太平庸不过。他想要的不过是不回家,得到自由,要活着,他原来没怎么为自己活过,等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父亲这件衣裳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也太过悲伤。

但是如今一切已然如此,他不能说他不想要这种生活了。孩子们在那儿,很讨人喜欢,令人欣赏,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但是疑虑还是悄悄渗入,无处不在。孩子们,他们的味道、手势,他们对他的渴求,这些都让他极为感动,感动到无法描述的程度。有时,他真想和他们一起做回孩子,和他们一般高,融化在他们的童年中。某种东西死了,不仅仅是青春和无忧无虑。他不再无用。他被需要,而且他必须被需要。成为父亲的同时,他有了原则,变得明确,而这是他此前发誓不要的东西。他不再那么慷慨。他迷恋的事物渐渐降了温。他的世界渐渐变小了。

现在有路易丝了,保罗又开始和妻子约会。有天下午,他给她发了条短信:“小神父广场见。”她没回,他觉得她的沉默美妙极了。仿佛是一种礼貌,一种爱的沉默。他提前一点到了广场,心都在颤抖,他有点焦虑。“她会来的,她当然会来的。”她来了,他们一起在河岸漫步,就像以前一样。

他知道路易丝对他们的生活来说必不可少,但是他实在有些受不了她了。她那玩具娃娃般的体态,欠揍的脑袋。她让他感到恼火,让他有些神经质。“她如此完美,如此柔弱,有时我简直觉得有些恶心。”有一天他和米莉亚姆承认道。他很害怕她小女孩般的身影,她那种对孩子们的每个动作都进行分析的方式。他看不上她那些关于教育的阴暗理论,还有祖母级的方法。他嘲笑她发往他手机的那些照片——每天十次,照片上,孩子们微笑着竖起空空的盘子,还有她的评论:“我全吃掉了。”

自化妆小插曲后,他尽可能少和她说话。这天晚上,他甚至产生了辞退她的念头。他给米莉亚姆打了电话,想要和她讨论一下这件事。米莉亚姆在办公室里,她没时间听他说。于是他等她回家,大约十一点的时候,听到妻子关上门,他和她讲了那天看到的场面,路易丝望着他的眼神,路易丝冰冷的沉默和骄傲。

米莉亚姆让他理性一点。她不认为事情有那么严重。她指责他太难相处,竟然还发了火。不管怎么样,她们总是同盟,和他反着来,就像两头熊。谈到孩子,她们总是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让他感到恼火。她们之间有一种母亲的默契。她们让他像个孩子。

西尔维娅,保罗的母亲,嘲笑他们说:“你们两个好像是大老板和他们的管家似的。你们做得有点过了吧?”保罗听了后很恼火。他的父母一直教育他,蔑视金钱和权力,要尊重——多少有点造作——比他低微的人。历来他一直带有一种松弛的心情工作,在他眼里同事们和自己都是平等的人。对老板,他总是以“你”相称。他从来没有给人下过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