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第2/2页)

三个月后雅克死了。他就像被遗忘在阳光下的水果,水分都蒸发了。下葬的那天下了雪,一片幽蓝的光线。路易丝就这么变成了孤身一人。

当公证人满怀歉意地对她说,雅克留下的只有债务,她就摇头。她呆呆地盯着公证人被衬衫领子压住的一颗甲状腺瘤,似乎接受了现状。她从雅克那里继承的只有流产的或是进行到一半的诉讼,还有需要清偿的发票。银行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必须离开波比尼的小房子,因为房子已经被查封了。路易丝一个人装的箱。她很小心地收拾了斯蒂芬妮离开后留下的一些物件。至于雅克收集的那些资料,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她想过要付之一炬,就在小花园里,她想,尽管概率很小,也许火苗会蹿起来,从墙开始,一路从房子蔓延到整条街,甚至整个街区。她生命的这一部分就随之化作烟尘。她倒也不会因此感到不快。她也许就站在那里,小心翼翼,一动不动,就看着火焰如何吞噬她的记忆,吞噬她在空旷、阴暗的街道上走过的那些漫长道路,她和雅克、斯蒂芬妮一起度过的那些无趣的星期天。

但是路易丝拿起自己的箱子,关上门,还反锁好,然后她走了,把承载着记忆的纸箱遗留在小房子的厅里,里面装着女儿的衣物,还有丈夫的那些个阴谋。

这天夜里,她睡在一个星期前订好的旅店里。她给自己做了三明治,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她吮着无花果饼干,听任饼干在舌尖上融化。孤独蔓延开来,仿佛一个巨大的缺口,路易丝眼睁睁看着自己掉了进去。孤独粘在她的肌肤上、她的衣服上,开始改变她的轮廓,让她有了像小老太的模样。当夜晚来临,周围看上去有好几个人的屋子里传出声响,孤独便在她处于生命黄昏时刻的脸上跳跃。光线暗淡下来,种种声动传来,笑声、喘气声,甚至是无聊的叹息声。

就在这间地处华人街区的旅店房间里,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迷失了,惊慌失措。整个世界都将她遗忘。她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双目肿胀,脑袋痛得要命,尽管寒冷已经在房间里渐渐蔓延开来。她只有不得已时才出房间,就是饿得不行的时候。她走在大街上,就好像是错过了的一场电影的背景,她是一个隐形的观众,在一旁观察人们都在干些什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孤独就像毒瘾一样发作,她没有把握能够摆脱。路易丝在街头游荡,不知所措。她睁大了眼睛,睁得都痛了。孤独一人,于是她开始看别人。真的在看。他人的存在十分显眼,响亮有力,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真实。她仔细地看,坐在平台上的夫妻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被抛弃的老人迂回的目光,坐在长椅椅背上装作复习功课的女大学生的媚态。在广场上,在地铁站口,她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她和他们一起等待约会的来临。每天,她都会碰到疯狂的伙伴,自言自语的人、疯子、流浪汉。

那会儿,城市里到处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