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页)

她把与帕斯卡的偶遇看作是某种暗示。帕斯卡是她法律系的同学,他差点没能认出她来:她穿着一条过于宽松的裤子,旧靴子,脏兮兮的头发绾了个发髻。她站在旋转木马旁,因为米拉不愿意下来。“最后再玩一次。”每次她都和女儿那么说,女儿骑在木马上,从她面前转过去,冲她做了个手势。她抬起眼睛:帕斯卡正冲着她微笑,双臂微张,似乎为了表达遇见的喜悦与惊讶。她也报之以微笑,双手紧紧抓住手推车。帕斯卡没什么时间,但比较运气的是,他的约会地点离米莉亚姆家只有两步路的距离。“正好我也该回去了。要不一起走吧?”米莉亚姆建议道。

米莉亚姆冲向米拉,米拉发出尖锐的叫声,赖着不愿意走,米莉亚姆将微笑坚持到底,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她不停地去想自己大衣里面的旧毛衣,或许帕斯卡已经注意到毛衣磨损的领子。她抬起手,捋了捋两鬓,仿佛这样就能将枯萎、打结的头发整理好似的。帕斯卡似乎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他和她讲起自己和同届的两个同学一起开的事务所,以及让一切走上正常轨道所经历的困难和欢乐。她全神贯注地听他说。米拉没少打断她,为了让米拉能够闭嘴,米莉亚姆用尽一切办法。她一面盯着帕斯卡听他说,一面在口袋里、包里翻寻,为了找到一小块棒棒糖或是其他什么糖果,总之任何能够买来女儿安静的东西。

帕斯卡几乎没怎么看她的孩子。他甚至没问他们叫什么。哪怕是在小推车里安静沉睡的亚当,尽管脸蛋看上去那么宁静、可爱,似乎也没有让他产生一丁点儿的柔情,让他感动。

“就是这里。”帕斯卡吻了吻她的面颊。他说:“很高兴再见到你。”然后他走进大楼,沉重的蓝色大门发出巨大的声响,让米莉亚姆吓了一跳。她开始默默祈祷。就在这里,在街头,她是那么绝望,她真想席地而坐,放声大哭。她想抱住帕斯卡的大腿,求他带她走,给她机会。回到家里,她完全崩溃了。她看了看正在安静玩耍的米拉,然后她给宝宝洗了个澡。她对自己说,这份所谓的幸福,简单的幸福,无声的、如同坐牢般的幸福,已经不再能够给自己以安慰。也许帕斯卡会嘲笑她。说不定他已经给以前的同学打了电话,和他们讲述米莉亚姆悲惨的生活,“简直不像样子”,根本“没有人人都认为她应该拥有的事业”。

整整一夜,她一直沉浸在想象中的对话里。第二天,她才洗完澡,就听见了手机信息的提示音。“不知道你是否打算重回法律界。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谈谈。”米莉亚姆高兴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开始在公寓里蹦来蹦去,亲吻米拉,米拉一直说:“怎么啦,妈妈?你为什么笑呢?”过了一会儿,她在想,是不是帕斯卡察觉到了她的绝望,或者事情很简单,他觉得意外遇见米莉亚姆·夏尔法是他的运气,因为米莉亚姆是他所见过的最认真的学生。如果能够聘用她这样的人,将她推上通向法庭的道路,应该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米莉亚姆和保罗谈起这件事,对于保罗的反应,她感到很失望。他只是耸耸肩:“可我不知道你想出去工作。”这让她感到极其愤怒,远远比她该有的反应还要大。对话的形势很快恶化。她指责他自私,他说她的行为过于冒失。“我也很愿意你出去工作,可是孩子们怎么办?”他冷笑道。突然间就将她的事业心化为笑谈,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千真万确就只能被关在这间公寓里。

冷静下来,他们耐心研究了各种可能性。现在是一月末:根本就不能指望在幼儿园或托儿所拿到名额。他们在市政府里没有熟人。如果她重新开始工作,他们的收入将是最为不利的那个层次:在紧急情况不能求助于政府救济,因为收入超过了规定;而请个保姆又似乎捉襟见肘,这就让她在家庭上做出的牺牲变得不值。这也是他们的最后决定,保罗说:“如果把加班时间考虑在内,保姆和你大概挣得差不多。但是好吧,如果工作能够让你快乐……”这次交流给她留下了无穷的苦涩。她恨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