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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否定了文艺批评,”我说,“我以为这是很重要的,可以帮助读者去选择他们的读物。”

“我并不否定文艺批评,”韦白笑笑,认真地说,“但是,当一个文艺批评家非常难,首先要有高度的文艺欣赏能力,其次要客观而没有偏见,前者还容易,要做到后者就不太简单,那么,有偏见的文艺批评怎会帮助读者?何况,这是一个充满戾气的时代,许多人由于苦闷而想骂人,很多就借文艺批评来达到骂人的目的,徒然混淆了读者的看法,弄得根本无从选择。读者不知道选择哪一位作者,作者也不知道选择什么写作方向。这样,文艺批评就完全失去了价值。读者通常都会去选择他所喜欢的作家和读物,他能接受多少是他自己的问题,并不需要人帮助。”

我有些困惑。

“我并不完全同意你,韦校长。”

“我是说我们台湾的文艺批评很难建立,在我看来,文艺批评只能说是批评家对某篇文章的看法而已,可供读者作参考,不能作准绳。”

我比较了解他一些了,用手支着颐,我说:

“你认为写作时该把人性赤裸裸地写出来吗?”

“这在于你自己了,”他注视我。“先说说你觉得人性是怎样的?”

“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有美,也有丑。不过,我认为美好的一面比丑恶的一面多。”

“就这样写吧!”他说,“你认为多的一面多写,你认为少的一面少写。”

“你认为呢?”我热心地望着他,“你比我成熟,你比我经历得多,你认为人性是怎样的?”

他拾起我肩上的一片落叶,那片落叶尖端带着微红,叶片是黄绿色,边缘被虫咬了一个缺口,缺口四周是一圈褐色的滚边。他把玩着那片叶子,沉思有顷,然后,他把落叶放在我的裙子上,低声说:

“我不了解。”

“什么?”

“我不了解人性是怎样的,”他抬起眼睛来望着我。“因为我经验得太多,所以我不了解。咏薇,有一天你会懂,人性是最最复杂而难解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分析它,像那片落叶一样,你能告诉我,这片叶子是什么颜色吗?”

我说不出来,绿色里糅合着黄,黄色里夹杂着红,红色里混合了褐。我握着那叶片,半晌,才抬起头来,张大了眼睛,说: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但是它是美丽的。”

“一句好话,咏薇,”他说,眼睛生动地凝视我,“你就这么相信人生和人性吧,你还很年轻,许多经验要你用生命和时间去体会,现在,你不必自寻苦恼地去研究它。嗯?”

这就是那个早上,朦朦胧胧的绿雾罩在碧澄澄的湖面,森林是一片暗绿,阳光静静地射在水上,反射着一湖晶莹的、透明的绿。我和韦白坐在湖边,把影子投在湖水里,谈论着文学和人性。四周只有蝉鸣,时起时伏,偶尔有几片落叶,随风而下。我们如同被一个梦所罩住,一个绿莹莹翠幽幽的梦。我心情恍惚,带着近乎崇拜的情绪,倾听韦白的谈论,我们不知道谈了多久,时间的消逝是在不知不觉中的。然后,我发现我半跪半坐在他的身边,我的手伸在他的膝上,他伸长了腿,坐在草地上,双手反撑在地下。他的眼神如梦,他那分成熟的忧郁压迫着我,使我内心酸楚而激动。

“我知道你为什么留在这深山里面,”我用着种不自觉的凄怆的语气说,“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人,这人在青青农场,你为了她而不离开,对么?”

他震颤了一下,迅速地把眼光从湖面调到我的脸上,那受惊的眼睛张得那么大,像要把我吞进去,然后,他平静了,深深地注视我,他说:

“不要胡说,咏薇。”

“你是的,对不对?”我固执地问,心脏被绞扭一般地微微痛楚起来。“你爱她,她也爱你,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