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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记得它们的名字?”我好奇地问。

“当然,”他笑笑,从身边的一棵指起,一样样指下去说,“那是薏苡,那是益母草,那是枸杞,那是柴胡,那边是香薷,再过去是八角莲、半夏和曼陀罗……这边这一排是黄苓、仙茅、莪术……”

我对那些怪里怪气的名字提不起兴趣,但我诧异他的记忆力。打断了他,我问:

“这些全是药草?”

“是的。”他点点头。

“你们种药草干什么?”

“我在试验,如果种植成功,这会是一项很好的收入,台湾每年消耗的中药量是很惊人的。”

“成功了吗?”我问。

“目前还很难说,不过,它们生长的情形都还不坏,只是不够强壮。”

我望着他。“你这样天天和泥土为伍,不会觉得生活太单调吗?”我问。

他抬起眼睛来,眼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那张被太阳晒成红褐色的脸庞显得有些发愣,眼睛里飘过了一层轻雾。斗笠和那件圆领衫,都不能掩没他的秀气,兄弟两个如果用长相来比,凌霄斯文,凌风洒脱,两人的长相都非常不坏。

“我在征服这些泥土,”他说,“除了征服它们,我也无法征服别的!”

他嘴角有一阵痉挛,低下头,他迅速地回到他的工作上。我怔了怔,直觉地感到他在隐藏某种情绪,他看来十分地不快乐。他心里有些什么呢?对那个“故事”的怀念吗?怎样的一个故事呢?看来,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我又站了一会儿,由于他不理我,我也感到十分没趣,转过身子,我向幽篁小筑走去。自从领教到章伯伯的脾气之后,我对于吃饭的时间就特别注意了。

我还没有抵达竹林,一件意外使我停住了步子。我看到章家的羊群正在归途,但是,那杂在羊群之中的赶羊女孩却在边走边哭。这女孩的家在镇上,名字叫秀荷,家里非常穷苦,她必须出来赶羊,以增加一些家庭收入。我来到青青农场的第二天,就和她建立了很好的友谊。她是个活泼快乐的孩子,我非常熟悉她那一串串清脆的笑声,却从来没有看到她哭过。

我走了过去。

“什么事?秀荷?”我拉住她问。

她哭得非常地伤心,满脸眼泪和鼻涕,连气都喘不过来。看到了我,她抽噎地说:

“羊……羊……”

“羊怎么了?”我问,看了看羊群,那些羊都柔顺地走在一起。“羊撞了你吗?”我说。我曾看到一只羊发了脾气,对着山坡乱撞。

“不是,”她猛烈地摇头,“是……是……羊……羊少了一只,我不敢回去,羊少了一只,章老爷会打死我。”

“羊少了一只?”我姥诧异地说,“你数过?”

“我知道,是上个月才生的那只小山羊,”她哭着说,“我赶它们到溪边去,我在树底下睡着了,醒过来小羊就不见了,它被偷走了,我知道,它被偷走了。”

“你有没有找过?或者它跑远了,认不得路回家。”

“我找了,到处都找了!”她哭丧着脸,“它不会离开母羊,它是被人偷走了。我不能回去,章老爷要打死我!”

她遍布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仿佛她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看到她那副惶恐的样子,让我感到非常地不忍心,拍拍她的肩膀,我说:

“你先把羊赶到羊栏里去,我到河边去找那只小羊。”

离开了她,我迅速地向河边跑去。黄昏的原野朦朦胧胧,到处都被夕阳抹上了一笔金黄。我忘了妈妈那封信所带来的不快,忘了心底的那抹凄然,现在,我全心全意都在那迷途的小羊身上,我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它。河边草深叶密,我学着秀荷唤羊时所发的声音,在溪边呼唤奔走。到处都是树木,溪边有着灰色的石块,每一块石头都几乎被我误认为小羊。我找了很久,那只小羊却毫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