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4页)

他们摇头,说,城里的每个女子,都与另一个男人同时存在。他们共同构成檌城的根本,而非其中一个。檌城的总人数是一个能被2整除的偶数,可能很大,也可能在某段时间不是那么大,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偶数,是一个硬币的一面与另一面。

我恼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回答。在抵达檌城的路上,有太多这种看似莫测高深,其实是疯言乱语的句子。它们互相抵触、冲突,若非对她的思念,我恐怕早已迷失于这些歧义丛生的刺蒺深处。

我说,檌城到底有多少人?是不是整个檌城就你们俩?偶数必定可以拆分成另两个数的和。偶数不重要。如果说相爱的人是一体两位,只是一枚被强行扳开的硬币,那么作为硬币,它也应该是一个孤独的奇数。亚当是亚当,而夏娃不过是亚当的一根肋骨。

我有点口不择语,这显然惹怒了那位少女。她不再理我(是对不可说者保持沉默么?),拉着那男人的手,消失于空蒙中,就像一个没有理由结束的梦。

但我知道,明天日出的时候,少女与男子仍将出现在这里,把守着这道为我而建的城门——我忘了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一点的。

夜幕落下,有风徐徐吹来。风中带着水的味道,微凉略有些甜,像梦中她在我手掌下颤栗的胴体。我并没有说出心底真正的因扰——就让它深埋于心底。又或许,檌城的确就是一个女子的嘴唇,而我脚下所踏的大地,即是她所袒露的柔软胸脯。嘴唇是复杂的,上面有太多皱纹。最初,它是婴儿的,用来获取食物;然后是情欲的,男人女人用它互相掠夺——或者说,互相爱。“莎乐美抱着施洗者约翰的头颅,说道,该死的恋人啊,你白皙的面孔,你褪却了血色的嘴唇,终于还是属于我了。”

“我爱你。”注视着眼前的城,我喃喃说道。我在我的嘴唇上舀出蜜,把它细心地涂抹在城门上。这需要耐心,也挺无聊。可除了做这个,我还能干什么?

我抹掉脸上黏着的沙砾与泪水,坐起身。夜是一堵幽暗的石壁。扎又来了,自石壁的西北角跳出,头上的那圈白布显得异常庞大。他的眉毛在跳,样子神采飞扬。他把手指咬在嘴里,说,“你刚才睡着了,我去那边看了看。”他转身指了指那幅巨大的广告牌,说,“知道她的嘴唇为什么这么性感吗?”他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发现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因为它是女性阴唇的转喻。这是信奉达尔文进化论的男人的思维。所以他们在维也纳国家剧院附近的公厕安置了一批形状类似女人嘴唇的小便池。这引起女人的极大反感。但没法子,现代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嘴唇已彻底沦为庸俗廉价的商业符号。”

我摇摇头,并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也不想去弄明白。可能是我的神情过于暖昧不明,扎跳到我眼前,脸上的虬髯胡子一根根竖起。他瞪圆眼珠。我嗅到了他身上那股令人欲呕的狐臭味。他就像一堆搁了多日的馊掉的饭菜。我不得不往后退去。我往后退一步,他往前跳一步。我坐倒在长椅上,他把鼻尖顶到我的鼻子上,嘴里冒出含糊的语音,“你还是没有明白。”扎的声音像蚂蚁一样爬起我耳朵里。长椅上还有几道划痕。我把这些蚂蚁一只只拈到这些划痕之间。没使太大的劲。它们并能承受我以为的微不足道的力量,我得学会用皮肤上的汗水轻轻地黏起它们,像黏起片片羽毛。好了,它们在划痕之间爬动,但不肯走直线,它们不太老实,并不满意这种用小刀所确立下的规矩,根本不在乎我的良苦用心,兜着圈,走走停停,时不时往“李小燕我日你”这几行字的后面绕去。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它们黏回来。这让我疲惫不堪。我都有了想摁死它们的心。但它们若死了,它们就是死物,它们的触须与腿与胳膊或许会蜷缩成一团。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把手中的避孕套吹胀,把它们放进去。现在它们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