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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由心里觉得暖和了,其实天气还是很冷。尤其是逛庙会的人们,步行的,坐车的,全带着一团轻快的精神。平则门外的黄沙土路上,骑着小驴的村女们,裹着绸缎的城里头的小姐太太们,都笑吟吟到白云古寺去挤那么一回。

“吃喝玩逛”是新春的生命享受。所谓“逛”者就是“挤”,挤得出了一身汗,“逛”之目的达矣。

浅蓝的山色,翠屏似的在西边摆着。古墓上的老松奇曲古怪的探出苍绿的枝儿,有的枝头上挂着个撕破的小红风筝,好似老太太戴着小红绢花那么朴美。路上沙沙的蹄声和叮叮的铃响,小驴儿们象随走随作诗似的那么有音有韵的。……然而这些个美景都不在“逛”的范围以内。

茶棚里的娇美的太太们,豆汁摊上的红袄绿裤的村女们,庙门外的赌糖的,押洋烟的,庙内桥翅下坐着的只顾铜子不怕挨打的老道士……这些个才是值得一看的。

白云观有白云观的历史与特色,大钟寺有大钟寺的古迹和奇趣。可是逛的人们永远是喝豆汁,赌糖,押洋烟。大钟寺和白云观的热闹与拥挤是逛的目的,什么古迹不古迹的倒不成问题。白云观的茶棚里和海王村的一样喊着:“这边您哪!高飕眼亮,得瞧得看!”瞧什么?看什么?这个问题要这样证明:设若有一家茶棚的茶役这样喊:“这边得看西山!这边清静!”我准保这个茶棚里一位照顾主儿也没有。

所以形容北京的庙会,不必一一的描写。只要说:“人很多,把妇女的鞋挤掉了不少。”就够了。虽然这样形容有些千篇一律的毛病,可是事实如此,非这样写不可。

赵子曰和莫大年到了“很热闹”的白云观。

莫大年主张先在茶棚里吃些东西,喝点茶;倒不是肚子里饿,是心里窝藏着的那些秘密,长着一对小犄角似的一个劲儿往外顶。赵子曰是真饿,闻着茶棚内的叉烧肉味,肚里不住的咕罗咕罗直奏乐。

“老赵!我该说了吧?”两个人刚坐好,没等要点心茶水,莫大年就这样问。

“别忙!先要点吃食!反正你的秘密不外乎糖豆大酸枣!”赵子曰笑着说,跟着要了些硬面火烧,叉烧肉,和两壶白干。

“老赵,你别小看人!我问你,昨天你和欧阳在一块儿来着没有?”

“没有!”

“完啦,我看见他了!不但他,还有她!”莫大年高兴非常,脸上的红光,真不弱于逛庙的村女的红棉袄。

“谁?”赵子曰自要听见有“女”字旁的字,永远和白干酒一样,叫他心中起异样的奋兴。他张着大嘴又要问一声:“谁?”

“王女士!”

“可是他们两个是好朋友!”

“我没看见过那样的好朋友!他对她的态度,不是朋友们所应有的,更不是男的对女的所应有的!……”莫大年把夜里的探险,详详细细的说一遍,然后很诚恳的说:“老赵!我老莫是个傻子,我告诉你一句傻话:赶快找事作或是回家,不必再蹚浑水!欧阳那小子不可靠!”

“可是我自己也得访察访察不是?万一这件事的内容不象你所想的呢?再说,学校的事我也放下不管?回家?”赵子曰带出一些傲慢的态度,说着咂了一口酒。

“学校将来是要解散!”莫大年坚决的说。

“你怎么知道?”

“李景纯这样说吗!”

“听他的!”

“老赵,得!我的话说完了,你爱逛庙你自己逛吧,我回公寓去睡觉!——听我的话,赶快往干净地方走。别再蹚浑水!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