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7页)

回到偏屋一看,博士已然回到了起点,变回不认识我的博士。我看了看手表,从出门到现在时间已过去1小时零10分。

博士的“80分”此前一次也不曾出现误差。他的大脑所掐算的80分钟,比钟表更精确、更冷酷无情。

我甩了甩手表,放到耳边听听看是否确实在走。

“你出生时的体重是多少?”博士问我道。

进入8月不久,平方根就去参加了五天四夜的野营活动。这孩子老早以前就盼着这项10岁以上才准参加的野营了。尽管是出生以来头一回离开母亲身边,他脸上却一点也不见难过的神情。在集合地点的公交车站,有好几对家长子女在那里依依惜别,母亲们的热情包裹了车站,他们打算细致入微地叮嘱注意事项直到最后一刻。我也不例外,告诉平方根觉得冷就把牛仔外套披上,还有别把保险证给弄丢了,等等,想要叮嘱的话还有很多,可这孩子早听不进去了,公交车一进站,抢在第一个就跳上了车,最后才半是出于礼貌地朝我挥挥手表示“拜拜”。

平方根走后的第一晚,我提不起精神回到孤单一人的公寓去,吃完晚饭收拾完毕后,待在那里又磨蹭了一阵子。

“给您切点水果吧。”我出声招呼道,躺在安乐椅上的博士回过头来:“有劳了。”

此时距离天黑透照理还有段时间,但云层不知不觉间越增越厚,院子受到暮色和夕阳的交相笼罩,像是裹进了淡紫色赛璐玢里;也有些起风了。我切了甜瓜递到博士手里,在安乐椅边上坐下了。

“你也吃吧。”

“谢谢。您不用跟我客气。”

博士拿叉子背将果肉碾碎了再吃,吃得果汁飞溅。

一旦平方根不在,谁都不会打开收音机,四下里安安静静。主屋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刚听得蝉鸣叫了一声,随即归于宁静。

“你也多少吃一点?”博士说着要把最后一片递给我。

“谢谢,我不吃,您自己吃吧。”

我拿手帕擦了擦博士满是果汁的嘴角。

“今天也好热啊。”

“没错。”

“放在浴室里的祛痱粉,您可一定要搽呀。”

“知道,没忘记的话……”

“据说明天会更热。”

“夏天本就是嚷嚷着‘好热、好热’度过的。”

骤然间,树木沙沙狂响,周围眨眼间暗下来,黑暗吞没了之前远处山脊线上仅剩的几抹晚霞。蓦地,平地一声惊雷。

“啊,打雷了!”我和博士同时叫起来。

雨说下就下,一颗一颗,眼睛看得清形状的大颗雨滴从天而降,敲在屋顶上滴滴答答,响彻整间屋。我刚要把窗关上,博士却说:“别关了,随它去,开着更舒服。”

窗帘一动,雨就飘进来,打在我俩的光脚上。他说的没错,感觉凉凉的好舒服。太阳的热气甚至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一盏忘了关的水槽上方的灯朦朦胧胧地照着院子。之前似乎隐藏在树丛间的鸟儿们飞走了,纵横交错的枝条垂下了头,不多久,映入眼帘的这一切尽数被雨覆盖。泥土溶化的气味弥漫开来,雷声一点点地近了。

我想到了平方根。不知他找到放雨披的地方没有?早知道该给他多带一双运动鞋替换的。他会不会一高兴就吃多了?头发没干就睡,可千万别感冒啊。

“不知道山上会不会也下雨呢?”我说。

“嗯,山黑得都看不见了。”博士眯起了眼,“看来需要重新配一副老花镜了。”

“那个雷会不会落到山上呢?”

“你为什么需要老担心山那边?”

“我儿子在那边参加野营。”

“你儿子?”

“是啊。他10岁了,很喜欢棒球,也很调皮。您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平方根,因为他头顶很平。”

我把迄今为止重复过无数遍的情况说明再次重复了一遍。不管博士把同一个问题重复多少遍,不管要回答多少遍同样的内容,都绝不可以流露出腻烦的神情,这是我和平方根之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