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3/3页)

顺天帝虽然是名正言顺登基的皇帝,但一朝血洗朝堂后大刀阔斧整治起朝纲,人杀得杀、换得换,一副新帝登基的架势。

现在站在织造局门口的都是被皇帝钦点、即将受到重用的臣子。

他们寒暄一番,站在牌楼门口翘首以盼。

除了纯粹过来查账的裴君宝,其他人准备述职之余,心里都在暗想:久未见着仙师了,他还好吗?

牌楼后除了将士,还整齐地候着织造局的机工和绣娘们。

他们都经历过日蚀时黑暗混乱的一天,有人还去焚香楼前送过莲蓬。

前不久整个织造局被管控起来,所有的活计停工。

他们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生怕失去了生计。

织造局为天圣教和永安宫办事。

天师及各处圣塔圣殿的衣着极尽奢华,其中大多出自栾清织造总局内绣娘的手。

最底层的绣娘们没日没夜地劳作挣得几文散钱,成果被掌管总局的太监报上层层高价,最终钱分到不同人的口袋中。

每当织造太监捞得了油水,绣娘们都会多分到一餐饭,跟著称颂“天师仁善,福泽天下。”

阿桑就是其中一个绣娘。

阿桑有一双水灵的眼睛,生得黑、嘴唇偏厚。

她生自边陲小城,一场天灾后流亡到景南的织造分局,因为会纺珍贵的霜月纱被辗转送到了昭歌。

织造局的绣娘在流民眼中是有身份的大人物,能统一住在有屋檐的舍里。但阿桑是外来的绣娘,遭人妒忌、饱受欺凌,最终没了借住的资格。

好在有个阿哥收留她,在茅草棚里为她挤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家。棚里还有其他流民,起初对阿桑恶语相向,等阿桑帮他们补了冬被后,跟着照顾起了她——

一条冬被,就是流民在寒冬里的命根子。

昭歌的冬天越来越冷,老爷们烧着暖炉披着狐裘,尚且会搓着手背叹一声“白雪皑皑,美则美矣。”

而流民买不起冬衣,薄薄的冬被只能塞些茅草和绒毛。他们夏天尚能光膀子赤脚,冬天遇见雪就像行刺的刺客看到天师泛着血光的掌心,只能脸发青,看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顺天某年,大雪连降三日。

阿桑被押在织造局的机房里赶一条繁复的提花毯,她冒着杀头的风险偷藏了些弃置的边角料,心急如焚地想要去补一条冬被。

等赶回去,茅草棚已被压塌,人们在大雪中紧挨着冻成青色,阿桑没了家。

阿桑背着尸身一个个埋到乱葬岗上,污泥上插了一朵野花。

她不明白。

为什么织造总局的金丝银线堆成山、裘皮烂在仓库里,她的家人穿不起一件冬衣。

她又想起她的技艺。

织造太监夸她能纺出最细腻的霜月纱,然而在她出生的、已经淹没在山石中的家乡,这根本不叫霜月纱。

纱线来自草木里生出来云朵,能纺出冻不死人的冬衣。

地上的云朵叫棉花。

阿桑想要献棉花,缝一件最厚实的冬衣烧在乱葬岗的土坡上。

但她没办法。

棉花是远在天边的传说,昭歌的大地上没人愿意种。

织造局的人谈着绫罗绸缎,没人会听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