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莲华(二十一)(第3/4页)

梵行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净土禅宗与净土佛宗出于同源,甚至二者根本就是位居于同一处的同一间寺院,只是净土佛宗设有法术庇佑,将佛寺与凡间土地分离,二者就像是处于两处折叠重合的时空中,其中玄妙,难以尽述。

只是净土禅宗并不修行,它托庇于净土佛宗的骨肉中诞生,钻研佛家经典,也奉净土佛宗的佛子为佛子,却全然不知有关修行的事情,只当是天佑佛门,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天纵奇才拜在门下。

等不生学完了基本粗浅的经书,他也会和梵行一样,前往净土禅宗出家修行,成为下一任佛子,然后游方四海去巩固自己的道。

梵行将降魔杖背在身后,一阶一阶地爬上山道,净土禅宗之名天下皆知,便是这样不当不正的时节,山道上都有挤挤挨挨的信众和僧侣,梵行混在其中一点也不打眼。

进了山门,庙门口的知客僧看见他,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眼中崩出了惊喜的色彩,张口就欲呼喊,被梵行一个眼神止住,只能遗憾地看着白衣的僧人低调地走进了寺里。

寺内模样与净土佛宗是一样的清朴,但因为信众繁多,还是免不了有泥金朱红的佛像华殿,看起来有种心浮气躁的味道。

梵行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佛寺后院,沿路的僧人愈发的少,见到他时也只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规矩地朝他行礼,没有试图攀谈的。

他一路走进去,看见的佛殿也慢慢灰暗古朴下来,直到见到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树下盘腿坐着个白胡子垂到大腿的老和尚。

“……方丈。”

梵行停下来,站在那老和尚面前,低头合十。

老和尚年纪不小了,一张老脸如风干橘子皮皱皱巴巴,身形瘦小干瘪,裹在洗的粗糙的僧衣里,好似一段行将就木的枯树。

他听见声音,慢吞吞睁开眼睛,那一双眼里的光芒倒是清亮矍铄,宛如气宇非凡的壮年男子。

“是梵行啊。”他咕哝了一声,“此去游方数月,可有什么心得?”

他望着面前这白色缁衣的僧人的眼神是怜爱温和的,连语气也充满了长辈关切小辈的慈爱:“你像是又瘦了。”

梵行低着头,降魔杖负在身后,眼帘低垂,轻声道:“方丈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老和尚于是呵呵地笑起来:“哎呀,自家小孩出门远行,总是不如在家里放心,你嫌弃老和尚啰嗦了?”

梵行无奈地抬起眼睛看看他,一双清透的眼睛里春水温柔。

老和尚咂咂嘴:“观音貌,菩萨心,你这佛子实在名副其实。”

梵行没有在意他混不吝的调侃,沉吟半晌,还是问出了口:“我下山后未曾在河间停留,不想河间境况竟然……”

他找不到词汇去形容那种狂热的崇拜,闭上了嘴,神情忧虑,老和尚“哦”了一声:“你看见了?”

梵行蹙起眉头:“方丈也知道?”

老和尚盘着腿,手里捻着一串摩挲得光润的佛珠:“知道,可是知道又能如何。”

他干瘪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自嘲:“禅宗恪守清贫,僧众开垦田亩种菜养殖,绝不侵占农田,也不收农户献上的田地,亦不肯收为逃税而来出家的丁口,可是你看——”

年迈却依旧锐利的眼神投向遥远的山峦,好像能一路看到河间荒芜的田野、拥挤的街道:“不知从何时起,乡野间的淫寺越来越多,未曾受戒的僧侣起了一间空屋就敢挂庙匾,信口雌黄便能骗得信众若干,横行乡里。”

“顶着皈依佛门名义逃税的人越来越多,便是拦也拦不住,禅宗多次向各大清寺发去诫书,提醒他们切勿被富贵迷了眼,听取的人又有多少?”

老和尚说了一半停了嘴,叹口气:“朝廷此番是忍无可忍之举,收田查丁不算什么,老衲怕的是他们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清算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