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莲华(九)(第3/4页)

燕多糖睁大了眼睛,焦急地反驳:“这不是啾啾!”

这怎么会是啾啾?啾啾是她一手扶着抱着长到四岁的,她比娘都要了解啾啾,啾啾的脸蛋儿鼓鼓的,但是没有这个小孩儿这么软乎,耳朵边上的头发也有一撮是断的……

她急着证明自己的正确,抬手去扯母亲的手:“娘,这不是啾啾!”

娘是生下啾啾的人,她一定能认出来的!

老人抬起眼皮,凝视着双眼红肿的女人:“翠娘,你跟糖糖说,这是谁?”

面对着婆婆的逼问和女儿殷切的目光,那个小小的孩子平稳地安睡在梦里,燕母忽然泪如雨下,哽咽着说:“是……啾啾,是娘的……啾啾……”

老人点点头,语气平稳道:“昨夜夫人见了啾啾,喜欢得很,给啾啾取了个名字,叫燕无纠。”

她取下肩膀上一只小包袱,递给燕母:“这是夫人给啾啾的成人礼物,等他成年了就交给他吧,另外还有一些金银,充作家用。”

转日燕家上下就上了法场,昔日的百年门楣,倾颓在了荒疏野草中,与这边的哭喊相对的,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和一个四岁男孩踏上了返乡的路。

燕家遭逢大变,燕多糖的父亲悄悄回了乡,见妻女母亲都好好的,心下安定,对于这个陌生的“啾啾”,他一点异样都没有表露,依旧像是父亲与儿子久别重逢一般,笑眯眯地抱着孩子逗了两把,只是偶尔会看着孩子发呆。

这样的反应,让满心惊慌不安的燕多糖也不敢多说什么,她只是一天又一天地坐在床边看着“弟弟”,看他在陌生环境中哭闹了几日然后又安静下来,喊母亲“娘”,喊她“姐姐”。

可是这是不对的。

燕多糖听他喊她姐姐,只想大喊我不是你姐姐,但她不敢,奶奶一直守着弟弟,她什么都不敢说。

娘在回乡之后就生了病,神情恍惚,有时候抱着那个男孩儿喊啾啾,有时候把他扔在一边不管不问,她神经质的表现让爹很不高兴,两人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一吵架啾啾就哭,燕多糖不得不抱着孩子躲出去,等他们吵完再回家。

奶奶的精气神也大不如前,那种刀锋一样杀伐果断的锐气一夜之间从她身上消失了,她开始吃斋念佛,念的都是往生咒,把一卷卷经文念得泛黄。

有一天爹娘吵架吵得尤其凶狠,奶奶劝阻不住,站在屋外呆了许久,转头来摩挲着她的头轻轻叹气:“糖糖啊,是奶奶对不住你娘。”

燕多糖还是没有听懂这句话,她只想问问奶奶,弟弟去哪里了?

她问了这个问题,奶奶摇摇头,指指她怀里蹬着腿自顾自快乐的男孩儿:“糖糖你记住,这就是你弟弟。”

她没有再多说别的,当天晚上就一根白绫在柴房里上了吊。

奶奶自尽后,爹娘再也没有吵过架,只是关系变得冷淡起来,娘还是对啾啾忽冷忽热,燕多糖只能再次担负起养育弟弟的责任,时间久了,那个问题也被埋进了心里,直到随着心智的增长和家境再次没落,她们又不得不回到京师,她才隐约触碰到那个雨夜的答案。

但是不能说,无论她想到了什么,她都不能说,不可说,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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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秘密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奶奶和爹相继去世后,就只有她和娘心照不宣地保守着它,她们每天都惴惴不安,担心会有官兵踢开大门,这不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累深重,几乎要将两个女人给压垮,等到梵行出现,她们反而诡异地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

不是不害怕,但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实在是太累了。

唯一出乎她们意料的,就是来的不是官兵,而是一个和尚。

“你是燕家的人吗?”燕多糖在说出这段往事时,并没有掺杂一点个人情感,坦率地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