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莲华(七)(第4/4页)

木板拼成的床很容易松动,睡在上面的人只要略一翻身动弹,就会发出长长的呻/吟般的嘎吱声,燕多糖惊讶地站起来:“娘醒了?”

她掀开帘子进去,里面响起了一个气息微弱的女声:“糖糖……谁在外面?”

她时睡时醒迷糊了好几天,也没见过梵行,燕多糖小声将梵行的来历解释了一遍,重点说了一下他给出了多少钱,便听得她沉默了一会儿:“那是应当好好感谢人家的,只是刚才……我好像……好像听见有人在说啾啾……”

燕多糖替她掖了掖被角,想起梵行讲的故事,脸上多了些真切娇憨的笑容:“娘,梵行师父方才在给啾啾讲故事呢,正巧讲到一个燕家,那家小儿子出生,收了个礼叫做无纠,哎,还真是大户人家,连棋都有名字。”

燕多糖自顾自地感叹了两声,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床上的女人蓦然攥紧了破旧的床单。

“是吗……和啾啾的名字倒是一样。当初啾啾生下来,窗户外头的喜鹊叫了五声,二郎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五啾,倒是没有那个什么无纠一样的深奥意思在里头。”

她说了一长串话,有些气虚,停了两秒,又问:“后面的故事,我可以听听吗?”

燕多糖的性子大概就是遗传了她,母女二人都有种天生的文弱腼腆,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是她们慢慢说话的样子,倒是有点小家碧玉的温柔。

燕无纠很高兴自家娘亲醒来:“娘亲一起听一起听!这些故事可有意思了!”

说这话的燕无纠倒是有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童稚浪漫。

梵行当然不会介意多了个听众,只要不让他对话,唱独角戏讲故事这种事情他熟练得很,法会上辩法不都是这样的套路么,更何况,他其实还迫不及待想让这个女人听一听他想讲的故事呢。

“燕家是个大家族,书香门第,家里出了不少的官,当家的还有爵位,是不折不扣的贵胄,远的不说,近些年虽然子弟不太出彩,却也不乏人才,旁支的一个公子,名叫燕凭栏的,被前朝太子赏识,现在也被重用,仿佛已经做到户部侍郎还是尚书了……”

梵行不疾不徐地说着,躺在帘子内的女人一张脸青白,听他讲述那个尘封在故纸堆里的家族:“……五年前燕家的当家人不知犯了什么错,连累了一个家族满门抄斩,旁支三服外的倒是活下来了,正房的几位一个都没留。”

他一个一个数过去:“当家的老爷,掌院的太太,听闻他们的长子还是当今圣上的同窗旧友,押送法场时尚未加冠,另有老爷的几个庶出弟弟和侄儿侄女,啊,还有未满四岁的幼子,那位小公子年纪如此幼小,未曾到法场就被暴力行事的官差捂坏了……阿弥陀佛。”

说到这里,梵行叹了口气,低低念了一段往生咒,内室的女人骤然抽搐了一下,被燕多糖抚着胸口唤了好几声才醒转过来,一醒来,她便努力直起身体,隔着帘子问:“大师游方至此,救我性命,又教啾啾认字明礼,我们家中寒酸,拿不出什么待客的好东西,我身体也好了不少,早年在大户人家做过帮厨,只有这点手艺能见人,不嫌弃的话,请大师留下来用饭吧。”

燕多糖蹙起眉:“娘,你的身子……”

女人压下她的话:“娘好多了。”

梵行似乎犹豫了一下,待燕无纠再看过去时,只见到一张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端庄佛面:“阿弥陀佛,既然如此,贫僧就厚颜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