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第6/8页)

康登说:“它是混血品种,包括盎格鲁种、丹麦红毛种和白俄罗斯红毛种。这些只是它比较近期的血统。可是,盖勒弟兄告诉过我,混血品种难产的风险很高。‘难产’意味着它会生得很辛苦。混血品种的小牛很难生得出来。它已经挣扎了将近四个钟头了。我们必须把小牛拖出来。”

康登说话的时候语调平淡,毫无变化,仿佛在给一群笨学生上课。他似乎不管我是谁,也不在乎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派得上用场、有空帮忙的人。

我说:“我需要水。”

“那里有一桶水可以洗手。”

“我不是要洗手。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有喝到半滴水。”

康登迟疑了一下,好像一时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后来他点点头说:“西蒙,你去弄点水。”

西蒙好像是他们三个人里面负责跑腿的。他低着头说:“泰勒,我一定会拿一些东西来给你喝。”当艾伦开门让他出去的时候,他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

康登又转身走回牛栏。那只筋疲力尽的母牛躺在那边喘气。忙得不亦乐乎的苍蝇停在母牛的侧腹。有几只停在康登的肩膀上,他没有注意到。康登用手蘸了一些矿物油,蹲在地上想撑开母牛的产道。他表情扭曲,看起来又急迫又嫌恶。他还没有真的动手,产道口又涌出一堆鲜血和黏液,盖住了小牛的头。那只母牛全身猛烈收缩,小牛的头却还是冒不出来。那只小牛太大了。莫莉告诉过我太大的小牛生产的状况。虽然没有臀位分娩,或是生到一半臀部卡住出不来那么凄惨,但处理起来还是会令人很不舒服。

更糟糕的是,那只母牛显然生病了,嘴巴淌着绿绿的黏液。就连收缩暂停的时候,它还是喘得很费力。我心里想,该不该告诉康登母牛生病了。他那只神圣的小牛现在也已经感染了。

然而,丹牧师显然不知道,也不在乎。在约旦大礼拜堂的教会里,康登是硕果仅存的时代主义教派信徒。现在几乎已经快成了一人教派,只剩下两个信徒:艾伦和西蒙。我实在难以想象他的信仰坚定到什么程度,能够这样支撑他一路走到世界末日。他说话的时候,口气中仿佛压抑着一股歇斯底里:“小牛,那只小牛是红色的……艾伦,你看那只小牛。”

艾伦本来拿着来复枪站在门边。他走到牛栏那边看了一眼。那只小牛确实是红色的,浸泡在血泊中,全身松软软的,一动也不动。

艾伦说:“它在呼吸吗?”

康登说:“等一下就会。”他看起有点失魂落魄,仿佛在享受这一刻。他虔诚地相信,这一刻,整个世界将要在天旋地转中进入永恒。“快点,把链子绑在母牛蹄的系部,现在马上绑。”

艾伦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在警告我:你给我闭上嘴巴。于是,我们两个人就照康登所吩咐的去做,手臂上沾满了血,一直延伸到手肘。要把一只体形太大的小牛拖出母体,这样的场面看起来既血腥又荒谬,是生物科学和暴力的古怪结合。至少要有两个很强壮的男人帮忙拉住母牛,才有办法把那只小牛拖出来。生产链是用来拉住母牛脚的。拖的时机必须配合母牛的收缩,否则可能会把母牛扯得肚破肠流。

可是,那只母牛太虚弱了,几乎快要断气了。那只小牛的头松软无力地垂挂下来,毫无生气,显然是胎死腹中了。

我看看艾伦,艾伦也看看我。我们两个人都没出声。康登说:“先把它拖出来,然后再帮它做复苏术。”

门口那边忽然吹进来一阵凉风。是西蒙回来了,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他张大眼睛看着我们,然后再看看那只生出来一半的小牛,脸色忽然变得异常惨白。

他好不容易才说出来:“你的水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