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夜之前回家(第2/10页)

浩瀚宇宙消失,如幻影一闪而逝。

孤立无援、衣不蔽体、形单影只,

那人一如无家可归的孤儿,

终须面对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今,他终于知道,

在那豁然开朗、遥远陌生的夜晚,

他未知的命运已然注定,而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一切生命与光明恍如上古梦境。

然后,罗麦思走下讲台。接下来,单调乏味的倒数计时开始了。数到零,第一枚火箭冒出巨大的火焰,冲上天外那宽广无际的宇宙,冲向已注定的未知命运。那是我们理所当然的命运。

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天空,但杰森却闭上眼睛,两手叠在大腿上。

我们和另外一些受邀的来宾一起走到接待室,准备接受媒体的访问。有线电视新闻网预定访问杰森20分钟,也要访问我10分钟。我的身份是“奋力抢救万诺文生命的医生”。等记者七嘴八舌问得差不多了,我才告诉他们,其实,我只不过是把他鞋子上的火弄熄,并且在他中弹倒地之后,把他的身体从枪林弹雨中拖了出来。我迅速帮他做了基本的身体检查,包括气管、呼吸和脉搏。检查完了以后,情况已经很明显,我救不了他了。当时,我也只能压低身体,等待救援。

罗麦思总统在接待室里绕了一圈,跟来宾一一握手,然后就在护卫的簇拥下急急忙忙离开了。爱德华在自助餐台旁边逮住了我和杰森。

他说:“你的目的大概已经达到了。”他对着杰森讲话,眼睛却看着我,“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杰森说:“既然如此,那大概就没什么好吵的了。”

万诺文和我都认为,杰森进行过生命延长处理法之后,必须持续观察几个月。我已经帮他做了一连串的神经病理检验,又偷偷做了几次磁核共振显影。从检验的结果上,我看不到有任何神经上的缺陷。唯一明显的生理上的变化,就是他的非典型多发性硬化症痊愈了。换句话说,他整个人焕然一新,绝对健康。从前,我无法想象这是有可能的。

不过,他整个人似乎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我曾经问过万诺文,是不是第四年期的人都会产生心理上的变化。他说:“就某方面来说,是的。”在火星上,第四年期的人接受生命延长处理之后,言行举止应该会变得有些不同。这是一种预期的结果。不过,“预期”这个字眼有微妙的双重含义。万诺文说,是的,第四年期的人“预料中”(很可能)会变得有点不一样,不过,整个社会还有和他同年龄的人都会“期望”(要求)他变得不一样。

杰森有哪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呢?举例来说,他的肢体动作不一样了。从前,杰森会很巧妙地掩饰他的硬化症状,但如今,从他走路的样子和他的动作姿势,你会感觉得到他似乎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自由。他就像《星际迷航》里面那个外形像宇宙飞船的生物“锡人”一样,身体的能量来自于一种后石油时代的燃料。他偶尔还是会心情不好,但情绪反应比较不会那么激烈了。他比较少咒骂人了。也就是说,他比较不会陷入那种极端恶劣的情绪里,满脑子只想骂脏话,还比从前更爱开玩笑了。

听起来好像一切都很美好。确实很好,但只是表面上的美好。除了杰森的转变,还有别的事情也产生了变化。这些变化就令人担心了。基金会撤除了杰森的日常管理工作。他的手下甚至一个星期才对他做一次简报,要不然就是根本不理会他。他开始研读火星数据库的初步翻译,研究火星人的天文物理学。他在保密法规的边缘游走,钻法规的漏洞,却又不至于违规。他的心灵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唯一令他心情激荡的是万诺文的死。为什么万诺文的死会带给他那么大的困扰和痛苦?至今我还是无法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