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奥罗哲三角洲的四张照片

凶暴、狂乱的时间是如此难以捉摸。

有些日子,时间仿佛摆脱了一切束缚,自由奔放。在那廉价的天空幻象之外,太阳持续扩大,有些星星陨灭了,有些星星诞生了,一颗没有生命的星球被灌注了生命,发展出自己的文明。他们的文明已经足以和我们抗衡,甚至凌驾于我们之上。在我们的地球家乡,有人推翻了政府,取代了政府,后来自己也被人推翻;旧有的宗教、哲学、意识形态逐渐变形、转化,衍生出异类的思潮。昔日那个有秩序的世界瓦解了,新事物从旧世界的废墟中滋长出来。我们采摘生涩的爱情果实,品味那种酸涩的滋味。我总觉得,莫莉·西格兰会爱上我,是因为我随手可得。那又怎么样?夏日已经逐渐消逝,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获成果。

“新国度”运动已经过气很久了。现在看来,“新国度”确实有先见之明,却又给人一种老掉牙的感觉。他们对传统教会的反叛称不上轰轰烈烈,但他们的精神却是阴魂不散,汇聚成一股更新奇、更边缘的信仰狂热。供奉酒神的狂热教派在西部遍地开花,揭开了昔日“新国度”那种虔诚而虚伪的面具。说穿了,“新国度”根本就是道貌岸然、装点着神圣符号的性爱俱乐部。他们不但不藐视人类的嫉妒心,反而拥抱嫉妒,甚至沉溺在嫉妒中。于是,遭到冷落的爱人偏爱用点四五口径的手枪在近距离射杀对方,仿佛死者的尸体上绽放出一朵红玫瑰。这就是“大难”的现代版,看起来像是16世纪英国伊丽莎白时期的舞台剧改编的。

如果西蒙·汤森晚生十年,可能会误入歧途,投向这类昆汀·塔伦蒂诺式的血腥信仰。然而,“新国度”运动的失败让他感到幻灭。他渴求一种更简单的信仰。黛安还是偶尔会打电话给我。通常每隔差不多一个月,当她心血来潮,而且刚好西蒙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打给我。她会告诉我她的近况,或纯粹闲话家常,聊聊从前的事,仿佛想从往日回忆的灰烬中感受一点余温。显然,尽管经济状况已经略有改善,她在家里仍然得不到什么温暖。西蒙目前在约旦大礼拜堂担任全职的维修工作,黛安则兼职担任教会的书记。那里是他们小小的独立教堂。她的工作经常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她不是坐立不安地窝在家里,就是溜到附近的图书馆看一些西蒙不喜欢她看的书,例如当代小说或是新闻杂志。她说,约旦大礼拜堂是一所“与世隔绝”的教会,他们鼓励教友不要看电视,不要看书、看报纸,还有其他那些昙花一现的文化信息。此外,他们也会冒险进行不怎么完整的出神仪式。

其实,黛安对那些教义从来就不是那么热衷。她从来就没有跟我传过教。不过,她顺从教会,小心翼翼地不去质疑教会。有时候,我会听得有点不耐烦。有一天晚上,我问她:“黛安,你真的相信这些东西吗?”

“什么‘东西’,泰勒?”

“随便举个例子,像是家里不准摆书,或者,假想智慧生物是‘基督复临’的特使。就是这些玩意儿(那天晚上我大概啤酒喝多了)。”

“西蒙相信。”

“我不是问你西蒙相不相信。”

“西蒙比我虔诚。我羡慕他这一点。‘把书丢到垃圾桶里。’我知道这种事听起来很奇怪,好像他真的很粗暴、傲慢。可是他真的不是。对他来说,那是一种谦卑的行为,我说真的。就像是把自己托付给上帝。西蒙能够全然把自己托付给上帝,那是我办不到的。”

“西蒙很幸运。”

“他确实很幸运。可惜你看不到他的人,他很平和、安详。他在大礼拜堂里找到了某种平静。他能够以一种微笑的姿态,坦然面对时间回旋,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神的解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