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掷标枪的青年

那是个同往常一样的早晨。时值九月末,夏日骄阳已然离去,云朵将身姿变化作秋天的形态,上班的电车里照旧闷热无比。七点二十四分发车的电车上,有每天早晨看得到的面熟的上班族与高中生的身影。我一手抓吊环,一手拎包,包里装着刚才慌里慌张塞好的便当。

照道理,我应该直接去公司。五站后换乘地铁,在街中站下车,沿偏离大马路的近道走上大约十分钟,在八点半之前必须到达那幢陈旧的大楼。十年有规律地持续下来,这条上班路线几乎可以说是附着在身体上去不掉的习惯了,照道理不应该产生一点点不妥当——直到在半路的车站,一个青年将一件古怪的行李搬上了电车之前。

起初车门口变得吵闹起来的时候,我以为是有人贫血病犯了之类的。转过头去,却发现站在吵闹声中心位置的是一名身材高挑、身强体壮的青年。他的双臂抱着一件长得出奇的筒状物。

除了“长”以外,没有其他词语可以形容。长度一味地盛气凌人,逼得乘客们纷纷后退。当时青年正费尽心思想把明显会顶到电车顶棚的那东西搬进来。

“实在抱歉!”

无数次听见这句道歉的声音。仿佛那东西太长完全是自己所犯过错的结果,他一路低着头弓着背。为免戳破车内广告,尤其是打到乘客的头,青年保持着准确角度从车门上方将那东西插进来,朝与座位平行的方向转动了四十五度。由于这个斜掠过头顶上方的物体的出现,常见的车内风景霎时间为之一变。对于这位陌生的闯入者,多数乘客投去不客气的目光,也有人露骨地流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接下来是一连串更大的困难。青年必须确保自己有地方站立的同时把那东西搁在脚边。无论怎样小心谨慎,总会碰到谁的身体或包或鞋子。而且电车毫不留情地开动了,车内到处传来咋舌声,每次青年都只重复说:“实在抱歉!”钻过众多乘客组成的人墙缝,总算把那长长的物体放到地板上时,青年站到了我旁边。

越靠近,越发能够感觉到他的体魄特别强健:肩膀宽阔、胸膛厚实、腰部壮实。但是相比这样一副眼睛所见的印象,肉体本身散发出的精气神更能压倒我。那绝不是令人不快的东西,毋宁说带着柔韧的温热。

我往抓吊环的手上加重了力道,把视线落向自己脚边,再次观察起横在那里的东西。长度近三米,筒的直径约为二十厘米,中央有把手,材质是结实的塑料。虽然呈鲜艳的橘红色,但到处布满显眼的撞击痕迹。里面装着什么呢?是乐器吗,还是建筑材料一类的东西?乘客们在各自努力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是双脚跨在上面,就是把包搁在上面。电车一摇晃,脚底下就传来咔嗒咔嗒的震动声。随着车内逐渐越来越挤,青年把背缩得越发小了。

我抬起目光,刹那间和他四目相接。

“你压根儿没必要道歉。它太长,又不是你造成的。”

——我递过去一个无声的眼色。但是青年当然毫无察觉,对他来说,我始终不过是其他众多乘客中的一员。

最初我只是打算帮这个带着麻烦行李的青年一把,没想到变成了跟踪。他在地铁换乘站前两站开始准备下车时,我猛地冲到前面,为了确保过长的那东西拥有哪怕一点点顺利移动的空间,我稍嫌蛮横地挤开在车门前好几米长的乘客。“实在抱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周围再次充满不怀好意的空气,可我就是不管不顾地一个劲往前挤。我能感觉到青年跟在我身后,感觉到他同时仔细留意着行李的头和尾。

我们平安下到了站台上。没多久,瞅着客流空当,青年迈开脚步朝检票口走去,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大婶居然会为了自己在一个没事可干的车站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