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家信四封

慧琴,我的爱妻:

不知你在金陵一切可还安好,我与父亲已于日前抵达旧金山,一路上所见所闻不便与你在信中细说,只是深觉自己的渺小与无能。我所乘坐的轮船由粤省出发途经香江,船上最多的华人却是人贩子和他们拐骗来的少女,抵达旧金山后将人如牲畜一般称重论磅算钱,令人痛心却无能为力。我也曾想投笔从戎,却只能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按日子算,待你收到信时已该启程前往粤省,父亲让我托你照顾好母亲和大姐。二姐已逝,芬丫头走失,上船后你定要看紧她们,让她们莫要随意走动以免见到被拐骗的少女触景伤情。明清虽是男丁但性子懦弱没什么主见,明哲又惯是荒唐胡闹,若遇上大事仍需你多上心。不知大舅哥现今是否有消息,你也无需太过担心,父亲早已安排人在金陵接应,相信你们不日就可团聚。

这几月来,我时常于夜晚在甲板上思索,轮船劈波斩浪,海浪拍打在笨重的船身上发出的声响在我听来却是一声声哀鸣。这几月来,我只有想起你来才是高兴的,海上视野宽阔,抬头便能看见满天星辉,却都不如你耀眼。我一天比一天更想你,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我买了一盆你最爱的月季,只待冬雪消融,春暖花开,你到之时,为你而开。

李明一十二月十七日

……

慧琴吾爱:

上周你来信抱怨明哲又荒唐胡闹惹母亲不快,我已写信教训了他。他本是一片好意。父亲走后母亲一直郁郁寡欢,明哲虽总是胡闹,但本意终是好的。

我自作主张卖掉了云高华的房产,现今国内形势一片大好,我与几位友人合捐了二十万美金以资抗战,这些日子家里恐要艰难些,望你莫怪。云高华这边气候宜人,冬日虽冷夏日却也凉爽,也有许多白人却也不似旧金山那般对黄种人不友善。我曾与母亲提了多次,她始终不愿前来,现今你学业已结还望你与我一同劝劝母亲,旧金山的气候实在不宜她居住。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日前得到了你一直崇拜的玛格丽特·米切尔的联系方式,我已写信给她,相信不久就能有回音。

今日是七夕,可惜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这些年我们倒真同牛郎织女一般只能一年一会了。我种了许多花,可惜你不能亲眼见到,若是这些花能同喜鹊一般搭成一座桥把我送到你身边,我定日日种花除此之外什么事也不做。可惜,我不能亲口诉说我对你的思念,只能在信中写给你。

我每每看到我所种的月季,就觉得看见了你。慧琴,我这一生只心悦你一人,你可知?

李明一农历七月七日

……

吾夫明一:

今日是七夕,如果不是母亲提起我也不会发现,你我竟已分别十日有余。这段时间,诸多杂事都混杂在一起,竟忙碌到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

前段时间听说国内形势大好,众人皆为振奋,我与母亲商议后决定将家中余钱尽数捐出,望你莫怪。我找到一份新工作,薪酬虽不高但足以糊口,你不必再汇钱过来,莫要劳累,保重身体。

母亲近日来身体不好,半夜时常咳醒,又常念起大姐,每每提到大姐自缢都悲痛难忍总要痛哭几场,幸而明哲终于懂事了,时不时会去逗母亲开心,也不再到处惹麻烦。虽然效果总不尽如人意,却也能让我宽慰不少。

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我本想向你诉说我心中的思念,笔停在纸上却写不出字来,或许我不擅长写,只有当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能说出口。看日子你也快回来了,我甚想你。

唐人街的刘阿姑要回国了,她小儿子战死了,她要回去收尸,她说不能让她小儿子变成一个连坟都没有的孤魂野鬼。我也想回国,大姐和父亲的骨灰都还在家中放着等着我们回国安葬,我兄长和七个侄儿至今依旧没有消息,明知此生恐再难相遇,我心中却仍有奢望。我时常想,若是他们仍存活于世,隔着宽广的太平洋,又怎么能找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