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狗东西!真讨厌!快给我走!我管不了那许多!”那个人粗声回答,就把升义摔倒在地上。众人便围过去,围着那个人哀求,另外的三几个矿警却走过来拖开他们。那些人的态度是同样地粗暴:拿拳头打砂丁,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咳嗽声停止了。吴洪发忽然用嘶哑的声音叫起来:“怕什么?说走就走!我只有这条命,就让你们早点折磨死了也好。升义,起来,不要求爹爹告奶奶的。他们要的不过是这条命!这条命!走哪!走哪!”这声音是把愤怒和悲痛揉在一起的。他说完,就挣扎着往前面走了,于是后面的人跟了上去。

“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吴洪发在前面走着,时时疯狂似地发出叫声。他一面笑,一面哭,有时咳几声嗽,却没有停止脚步。矿警们在旁边安静地继续吹他们的口哨。

雾渐渐地消散了。他们到了工作的地方,先去领了鹤嘴锄和煤气灯,然后到矿坑的入口去。

天已经大亮了。是一个阴天。在洞口聚集了四五组人,陆续地走下洞去,一个紧紧地跟随一个。洞口不大,只有二尺高一尺多宽,土带着红色,里面却是黑漆的一片。在外面看得见的只是头几步的阶梯,是石头砌的,白的颜色。这个洞真象一张大嘴,红的唇,白的牙齿,每个人走下去,就象被它吞食了一般。

前面的几组人都走进洞里了,其实这只能说是爬。他们慢慢地移动脚步。大家都垂着头,躬着腰,穿一样的麻布服装。这些人因为工作年岁久了,脚镣已经除了下来,但是带惯了脚镣以后,脚走起路来总是那样有规律地摇摆。

后来轮到升义这一组人下洞了。他们和别人一样埋下头走着,机械地移动脚步,但是比别人更困难。脚上的铁链有规律地“沙朗沙朗”地响起来。和别人一样,他们也提着瓦壶般的煤气灯。火燃着,从壶嘴里喷出亮的火,臭气直向鼻里冲,很难受。火光又刺痛眼睛,他们只得半停呼吸、半闭眼睛地走。但是这不能持久,终于会大大地吸入了臭气,以致许多人都呛咳了,吴洪发呛咳得常常弯腰。

大家下了洞,都到了地底下。没有阳光,没有风,空气臭得使人常常呛咳,或者感到气闷。阶梯是斜的,他们踏到最后一个阶梯时,路变得很窄了,却有许多小洞,通往不同的方向去。升义这一组人走进了东边的一个小洞。这洞很窄,人只能够俯下去爬着走。路微微往下斜,但是人在土上面爬着,不会觉得。每个人拿着灯,用手腕擦着土,困难地爬着,一个人的脚差不多要触到第二个人的头,这样连接成了一长串,象一条长的百节虫,每一节上燃着一盏灯,往前移动一步,每一节就会发出铁的响声。

路渐渐地宽了,于是忽然断了。但是那里的洞却高得可以让人站起来,而且地方宽得可以容这一组人在里面工作。

众人把灯挂在壁上,叹两口气,在湿地上坐下来,稍微歇一歇,便开始用鹤嘴锄去挖“塃”。气力大的人几锄头就挖下一大块来放进麻袋里,前面的一端装满了,便把袋子掉过头来装,等到装满了袋子的两端,他便可以出去交代一次了。但这样做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对于气力小的人那更是不容易的事情。

这一天吴洪发更衰弱了。他举起锄头就要喘气,下不了几锄头就咳嗽。众人劝他歇一下,他勉强答应了。休息了一会他又去挖,花了些时间和气力却挖不到几块。

“小吴,你这个小伙子真没有办法!”老张叹息地说,“他们害得你身体坏到这样,你还要拚命给他们挖。”他歇了锄,用怜悯的眼光看那个年轻人。

“挖!我在给我自己挖坟哪!挖坟哪!”吴洪发突然疯狂地高声叫起来,脸发红,眼睛也发红。他不顾众人停了锄看他,却用力举起锄向壁上抛下去,再举起来。他没有气力,手一松开,锄落了。他跌倒似地坐在地上,两只手捧住脸低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