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5页)

众人一进屋,就从背上把包袱卸下来堆在角落里,有的叹一口气就坐在干草上,有的站在条桌前面喝茶,还有几个却站在门口从裤腰里摸出毛巾来揩脸上的汗珠。

等一会,三角脸跟着张先生走进来。张先生把人数点了一下,满意地连声说好,然后又说:“我们明天早晨就动身到矿山去。公司里的王师爷马上就来了,他明天会带着你们去。你们吃过饭高兴出去走走也好,这个地方很有趣。升义,你过路时看见赌摊吗?你去押单双。我担保你会赢钱,你今天气色很好!”接着他又掉过头去,在三角脸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众人正在笑,外面伙计大声唤他们出去吃饭,三角脸把他们带了出去。

在一个阴暗的厅堂上,两张破旧的桌子立在那儿。每张桌子上,有一大碗黄豆汤,一大碗青菜;旁边一个小凳上放了一叠旧碗;地上放着一个大饭甑。

众人一齐拥上去,争着盛饭。升义走在后面,他不和别人争先,他盛了满满一碗饭,很有味地吃着。没有板凳,大家就围了这两张桌子站着吃。饭是很粗糙的,有的人却已经吃惯了,有的虽没有吃惯,但因为肚饥也吃得很起劲。不到多久他们就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散去了。

众人回到房间里,看见张先生正在里面同一个人谈话,这是一张四十多岁的瘦面孔:头顶已经秃了,颔下有一撮胡须,一根红鼻子,两片薄嘴唇,两只眼睛光闪闪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另外还有两个人穿着白色麂皮领褂,头上戴了遮阳帽,腰间插了盒子炮,都生着一脸的横肉。张先生给他们介绍:瘦面孔就是公司里的王师爷。王师爷并不说什么,只是板起面孔默默地把他们看了几眼,好象要认清楚他们中间的每个人。

这眼光很厉害,每个人都被它看得快要战抖了。他收敛了眼光,冷冷地说了一个“好”字,就邀着张先生一道出去了,另外两个人在后面紧紧跟着。

那几个人一走,好象房里的严肃的空气也被他们带走了。屋里的人有的解开衣服在干草上面躺下来,也有人坐着。大家谈着闲话,两三个或者四五个人分作一组,谈的是过去的生活,各人的老婆的好处,或者将来的希望。也有人谈着在这里看见的古怪事情。

“升义,怎么哪?”吴洪发溜到升义的身边扯着他的衣角低声问道。“还要出去玩玩吗?”

升义正在听一个结婚不久的中年人讲他的新婚的妻子的好处出了神,不大愿意地掉过头回答说:“我不出去!”

“到赌摊上去玩,一定很有趣,说不定我会赢了满口袋的银元回来,”吴洪发用带引诱性的声音说。

升义并不再回过头去答腔。但是吴洪发的话却被那个中年人听见了,他马上收了话头站起来,大声说:“我要去,我袋子里有钱!”他说着拍了拍他的衣袋,那里面果然响着银元的叮当声。

“你的话还没有讲完啊!”升义也站起来用这句话留他。

“那么你跟我来罢,我在路上告诉你,”那个中年人说,就扣好钮扣,抓起方才揭下的帽子戴上,一面就往外走。

另一个年轻人也站起来,大声说:“老张去,我也去。”老张就是那个中年人。

于是四个人走了出去。他们大步走着,每个人都怀着一种希望。老张还继续对升义谈他的老婆的事情。

时候已经不早,但街上还是和傍晚一样地热闹,到处都是喊叫声。许多穿麂皮领褂的人拿着盒子炮匆匆走过去,许多穿蓝布领褂的人背着短枪走过来。店铺里煤油灯燃得很亮,店伙们站在柜台前谈笑。有许多店铺关了门,在它们的门前地上另一些人摆设了赌摊。每一个赌摊都给人包围得没有一点缝隙,新来的人简直没有办法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