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5页)

“后天大清早我就要走了,”他忽然低声说,好象在对自己说话。

“后天,这样快?”她惊讶地问,收敛了笑容,好象从一个美丽的梦里醒过来一般。

“后天一定要走,我的东西全预备好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走!”他这时候突然感到了留恋,但是他极力在镇压这种感情。

“后天在这儿就不会看见你了,后天人家就不会再看见你在木匠师傅店里锯木头了,”她叹息地说。

“不要紧,我的心会回来。在梦里我们还可以见面,”他这样安慰她。

“到那边去,要爬山吗?要过河吗?”她忽然正经地问。

“当然要——”

“人家说隔了山,隔了河,就不会回到梦里来。我不会梦见你了,”她绝望地打岔说。

“哪个说的话?便是隔了海的人也会梦到的!我每晚上临睡时,我会唤你的名字。我天天这样做,我就会在梦里看见你。”他说得很认真,好象极有把握。

“我也会这样做,”她温柔地说。“我天天都要替你祷告,祷告神明来保佑你。每天只要有空时候我就会想念你。我一个时候都不会忘记你。我吃饭的时候就想到我的升义哥也在那边吃饭罢,我睡觉的时候也就想到我的升义哥也在那边睡觉罢。神明会可怜我这一点诚心,他会把你好好地送还给我。”

“银姐,你这样想我,爱我,我便是为了你去死也值得。我遇到你这样好的女子,真是我的福气!”他感动地说,把她抱得更紧。

“升义哥,你怎么说这种客气话?你是我的恩人。要是我没有遇到你,恐怕我早已被折磨死了。我只有死心塌地地爱你,只怕我没有福气!”她说着便伸出手去抚摩他的两手,那一双手正在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她依旧斜着身子躺在他的怀里,头放在他的胸膛上面。

突然在蟋蟀的悲鸣以外响起了远处的狗叫,狗叫声在平静的夜里常常显得很可怕。

“啊,我要回去了,”她说,的确象从梦中醒过来一样,一下子把先前忘掉的一切全记起来了:太太,老爷,少爷,小姐,老妈子,以及其他的人和这晚上应该做的事情。太太的生气时的歪脸和恶毒的诅咒一样的责骂,这些又来恐吓她了。她毫不迟疑地挣脱他的怀抱站起来,说:“我应该回去了,不然今晚上会不得清静。”

“等一会儿,还早啊!不要这样快就走,银姐,我还有话要说,”他一把拉住她,使她又在石头上坐下。

“现在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他们会起疑心的,他们会晓得我们的事情,我还会挨打,”她着急地说,从脸色和声音可以看出来她心里的激斗。

他和她默默地偎倚了片刻,他忽然扶了她站起来,决断地说:“好,你回去罢,我也没有话说了。明天晚上我还会到这儿来,你要是有空,可以到这儿来找我。”

“好,我明天一定来,任凭他们把我怎样,我也要到这儿来找你,”她说话时表现了很大的勇气和决心。

“二更了,”他低声自语着。二更的梆子果然响起来,清脆的木头的声音在这静夜里和那一声两声的狗叫互相应答,在不远的地方又响起了军号声。

“我送你回去罢。我晓得你会害怕的。我把你送到大街上,别人不会看出来,”他说着便扶着她走那窄小的土路。两个人脚步下得并不慢,但是没有一点声音,男的穿着草鞋,女的穿的是平底布鞋。路上躺着两个黑影,头靠着头,不住地移动。

在路上他们低声谈了一些话。他们分别的时候她把嘴放在他的耳边问:“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他只说了这一句。

第二天傍晚她依旧到河边去找他,他不在那里。她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来。不知道他究竟是来过又去了,还是并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