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18页)

风又刮大了,雨点强劲地拍打在窗玻璃上,水花四溅。

“你还在想莫莉吗?”苏茜拉问道。

“我在想一些我完全忘记了的事,”他答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可能还不到四岁,现在我全想起来了。可怜的小虎。”

“谁是小虎?”她问道。

小虎是他养的一只漂亮的红毛赛特犬。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小虎是那个黑黢黢的屋子里唯一的光亮。小虎,最最亲爱的小虎。在所有恐惧和痛苦中,在他父亲对所有人和事都嗤之以鼻以及他母亲自觉的自我牺牲的两个极端中,小虎给了他不需要讨好就能得到的善意,自然而然的友谊,它蹦跳着的欢叫也能给人带来抑制不住的快乐。威尔的妈妈曾经把他抱在膝盖上给他讲上帝和耶稣的故事。但是比起她讲的《圣经》故事里的神,他的小虎简直更神。在他看来,小虎就是神的化身,然而这个神的化身某一天也死于了犬瘟热。

“之后怎么样了?”苏茜拉问道。

“它睡的篮子放在厨房里,我陪在那里,跪在它旁边。抚摸着它,但是它的毛摸起来和生病之前很不一样。有点黏,很难闻。如果我不是那么爱它,我肯定跑远了,更不会忍受着去靠近它。但是我是那么爱它,胜过爱任何事、任何人。我一边抚摸着它,一边不停地告诉它,它会很快好起来的。但是很快——第二天早晨,它突然开始发抖抽搐。我试图用双手托住它的脑袋让它停下来,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抽搐变成了可怕的惊厥。看着它我觉得很恶心,还很害怕,极其害怕。然后它的颤抖和抽搐慢慢减弱了,不一会儿它就完全不动了。我把它的头扶起来然后放开手,它的头就沉沉地掉下去了,就像一块肉里面插了根骨头一样。”

威尔说着说着破了音,眼泪顺着脸颊两边流淌下来,他震惊于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他的狗而悲伤啜泣,同时也震惊于还要被迫面对这糟糕的令人费解的死亡现实。随后,他的心理被咔嗒咔嗒地扭动了一番,意识的齿轮也随之转换了过来。他又重新变成了一个成人,停止了思绪的飘浮。

“对不起。”他擦了擦眼睛,擤了擤鼻涕,“嗯,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原始恐惧。小虎是我的朋友,是我唯一的慰藉。很明显,这种情感是原始恐惧所不能容忍的。这和我对玛丽姑姑的情感是一样的。她是我曾经唯一深爱的、钦佩的、完全信任的人,但是,天啊,原始恐惧对她做了什么!”

“跟我说说。”苏茜拉说。

威尔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好吧,”他说,“玛丽·弗朗西斯·法纳比是我父亲的妹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一年,十八岁的她嫁给了一名职业军人。法兰克和玛丽,玛丽和法兰克——多么融洽,多么美好的组合!”他笑了起来。“就算是在帕拉岛之外人们也能偶尔找到一些漂亮的岛屿。不过不管是小小的珊瑚礁,还是时不时开满鲜花的塔希提岛——无论哪里,原始恐惧都环绕其左右。两个年轻人就那么在他们私密的帕拉岛上生活。后来,在1914年8月4日那个晴朗的早上,法兰克随着远征军去了海外,之后玛丽在平安夜生下了一个畸形的婴儿。这孩子足以让她感受到原始恐惧的威力。只有上帝才会创造出一个小头白痴。三个月后,不用说了,法兰克被一片榴弹击中继而也是必然地死于坏疽……所有这一切,”威尔停顿了一下,“都发生在我见到姑姑之前。我第一次见她是在20年代,那时她正全身心投入到养老服务中。她的服务对象包括养老院的老人,行动受限在家的老人,以及那些因为长寿而给儿孙带来负担的老人们。那些人简直都是斯特勒尔布勒格和提托诺斯。对她来说,越无助衰老、古怪易怒的老人她越要帮助。可对一个孩子来说,我对玛丽姑姑帮助的老人们厌恶极了!他们闻上去臭臭的,看上去丑得可怕,而且总是无聊得很,还容易发怒。但是玛丽姑姑却真的爱他们——无论何时都爱他们,不顾一切地爱他们。我的母亲过去常常和我说起基督教的慈善事业,但是不知为什么没人相信她说的,就像没有人会喜欢她总是逼迫自己去做的一切自我牺牲的事情——那不是源于爱,只是任务而已。然而对玛丽姑姑的所作所为,没有人会有一丝质疑。她的爱就像一种物理辐射,犹如热和光一样能被感知到。她把我带到乡下和她一起住的日子里,以及后来她搬到城里我每天都跑去看她的时候,我都像是从冰箱里逃离出来走到了阳光下。我能感觉自己在她散发出来的光芒和温热下又活过来了,然而之后原始恐惧又开始作乱了。最开始她会对此开玩笑。‘现在我就是个古希腊女战士。’她在第一次手术之后还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