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6页)

露西小姐说到这里停住,但是在我印象中,她想继续把脑中的话全说出来,因为她环顾着全班,从这张面孔到另一张面孔,就像还在对我们说话一样。当她转过身去,再度眺望着整座运动场,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雨没那么大了,”露西小姐说,虽然外面的雨和之前一样没变。“我们出去吧,说不定,太阳也会出来露个脸。”

我想露西小姐说的就是这些了。几年后,我在多佛中心和鲁思讨论这件事,她说当时露西小姐还说了很多事情;包括解释了捐赠前要先花些时间担任看护,以及捐赠的一般程序、康复中心等等之类的……但是我非常确定,露西小姐没有说这些话。好吧,露西小姐刚开始说话时,可能还想多做些解释,但是我猜她一开口,看到眼前这些疑惑不安的脸孔,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把原先预备的话说完。

露西小姐在休憩亭突然对我们说了那些话,究竟产生了如何的影响,其实很难判定。这件事很快在校园传了开来,但是内容多集中在露西小姐身上,而不是那些她努力想要告诉我们的讯息。有些学生说,那是她一时失去了理智;其他人说,其实是埃米莉小姐和其他监护人要求她说的;甚至有些当时在场的人认为,露西小姐是为了教训同学在走廊上太过吵闹。但是,就像我所说的,几乎没有人讨论露西小姐说话的内容,这太令人意外了。若是有人提起,大家会说:“那又怎样?那些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啊!”

但是,那才是露西小姐的重点。就像她说的,一直以来我们总是听而不闻。几年前,我和汤米又谈起过去这些事情,我提起当时露西小姐那个“听而不闻”的说法,汤米听了以后提出了一个理论。

汤米认为,监护人可能早已小心谨慎地安排我们在海尔森这几年的时间,传达每件事情的最佳时刻,好让我们每次听到最新讯息的时候,总是碍于年纪太小,不能完全搞懂。不过,当然我们在某个程度上还是接收了那些讯息,所以,不久之后,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检查了解,那些讯息就全留在脑海里了。

在我听来,这种说法根本就是阴谋论,我不觉得那些监护人心思会这么狡猾,但是说不定当中有点儿道理。感觉我们甚至早在六、七岁时,就已经模模糊糊觉得,自己一直都知道器官捐赠这件事。所以,当我们年纪大了一些,监护人对我们谈起捐赠的时候,那些内容听了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就已经全部听说了一样。

我想起来了,监护人起先开始上性教育课程时,经常同时提到器官捐赠的事。我们在还是十三岁左右的年纪,对性可说既是焦虑又兴奋,上课时自然就把其他内容摆在一边。换句话说,监护人其实极有可能企图把大量关于未来的事情挟带走私到我们的脑海里。

不过,平心而论,将这两个主题摆在一起讲,也是自然不过的事。好比说,当监护人正要教我们如何在发生性行为时,小心预防感染疾病,这时若是不顺带提到预防疾病对我们比对外界的人更加重要,也是很奇怪的。而这个话题当然也会带到捐赠的事情。

接着,学校不时告诉我们,我们是不能生育的。埃米莉小姐过去经常为我们上性教育课程。我记得有一次,埃米莉小姐从生物教室拿来一副人体大小的骨架,向我们示范性行为的过程。她把骨架扭曲成各种姿势,而且不自觉地拿着教鞭这儿戳那儿刺的,我们全都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埃米莉小姐向我们解释性行为的具体细节,什么东西该插入哪里、不同变化的姿势等等,好像上地理课一样。

然后,突然间,当骨架依然猥亵地摆在桌上,埃米莉小姐转身对大家说,我们必须小心选择性行为的对象。她说,这不只是因为疾病,更是因为:“性行为对于一个人情感层面产生的影响是你们无法预料的。”我们在外界必须格外注意,尤其是和那些不是学生的人发生性关系,更要特别小心,因为性代表了很多事情。外面的人为了谁能和谁发生性关系,甚至会打架、杀人。谁和谁发生性关系之所以这么重要──比什么重要呢?就拿跳舞和打桌球来说好了,性这件事种要得多了──那是因为外面的人和我们学生不一样,他们可以藉由性行为生育下一代。所以,这个谁和谁发生性关系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们都知道,虽然我们不能生育,但是,在外面,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是得像他们一样。我们必须遵守外界的规则,把性视为非常特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