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请君入瓮(第3/4页)

“然则如今说的不是礼,而是术数。”张寿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术数的进步,并不仅仅关乎它自身,而是关系到历法准确与否,关系到日月盈亏,星象运转是否能推算准确,关系到大河水文,治水漕运是否便利,关系到国库盈余,账册收支是否平衡。”

“元时的天元术和四元术,难道不曾胜过前朝历代大家?可如今,推崇唐时王孝通的这位小公子,是否能解得出《缉古算经》中的一元三次方程?当然,在缉古算经当中,应该不是这么一个叫法,想来你等通读此书,该知道是何名。而你能解出,又需要多少时间?”

“如今四书五经深入人心,纵使七岁蒙童,也能说几句子曰诗云,然则从前那些算学大家的书,放眼天下,几人能懂?”

“《缀术》失传;《夏侯阳算经》失传;《五经算术》若不是太祖皇帝命人重新访求抄录,险些失传;这还是曾经名列算经十书的书。而元时的《四元玉鉴》、《测圆海镜》等等,也是太祖皇帝得葛太师先祖举荐后推广,但后来一度禁天文术数,民间几乎已经失传。”

“如今虽然已经开禁,但寻常士人看不懂,书坊赚不到钱不肯列印,因为根本没几个人愿意买,而宫中书库束之高阁,真正有心想要研读算经的士人,甚至根本就找不到一本像样的算经。所以,这不仅仅是曲高和寡的问题!”

“这位先生刚刚既然翻过陆高远用天元术的方法阐述的习题,我倒想问问,你能解其中几题?”

见自己连珠炮似的问题把那中年人问得作声不得,张寿这才长叹一声道:“从秦汉到魏晋南北朝再到隋唐,失传了无数的书,但那还情有可原,因为那时候书更多都是靠手抄,而不是靠印。”

“直到唐后期雕版印刷渐多,到了宋时,更有活字,以至于书坊大兴,平民百姓也能买得起书,而在这种时候,那些青史留名的算学大家,明明有著作传世,最终却书稿失传,这是不是已经在警醒我等后辈?”

他说着顿了一顿,想了想还是不要批朝廷了——其实造成算学曲高和寡的最重要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历朝历代,朝廷严禁天文的同时还禁锢了算学!要不是因为朝廷的高压,为什么数学家全都是朝廷官员,为什么到了如今,数学人才和成就反而断崖式下跌?

小胖子竖起耳朵听着张寿的话,眼瞅着张寿已经把人杀得丢盔弃甲,他就立刻叫嚣补刀道:“我听说,像天元术和四元术这种元时算学大家发明出来,而且很拿手的本事,本朝不少自命不凡,号称算学大家的家伙,就没几个人擅长!”

“不对,不能说不擅长,应该说根本就……不会!”

“你……狂妄!”刚刚还拿着子曰抨击张寿的中年人终于彻底被激怒了。他愤而丢下手中书册,怒而抗争道,“尔等身在京城,身在官宦之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知道民间学算的苦处!连《九章算术》都要千辛万苦方才能够收集齐全,又上哪去看别的!”

“你们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够接触到历朝历代那些大家的算经,却不知道珍惜,不知道用心,却去研读什么异邦小国的算经,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一怒之下诉说出了内心深处最大的愤懑之后,见四座那些衣衫鲜亮的宾客,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显得非常微妙,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当下他意兴阑珊地说:“我们四个当中,也就是孟秋天赋异禀,能用四元术解最一些简单的题目,再复杂一点的就完全无能为力。我们的祖师曾经在英宗年间任过钦天监监正,却在诸皇子乱政时黯然出京,一传而再传,才有我们这些徒孙。”

“我们所学不过抄本,全都是他苦心记忆下来!如今皇上渐驰天文术数之禁,张博士你又分明知道古往今来多少算经失传,为何不能将这些老祖宗的东西发扬光大,却要去学那些异邦小国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